1 ) 影院作为身体器官
老式影院如同母亲的子宫,在这里孕育出电影迷恋。有着些许年岁的福和大戏院,在关门的前一天,可以视作一具年迈的躯体了。由楼梯连接的通道和走廊,有些地方空阔,有些地方逼仄,好似人体内的大肠小肠,缠绕包结,氤氲着暧昧的情欲。来到影院的心脏,也就是播放着《龙门客栈》的放映厅,由一块银幕和一排排座位构成。座位席的空间几乎占据了整个放映厅,银幕只是在一个平面、一面墙上,但这一单薄的物质材料却承载了整个影院为之运转的核心驱动力——影片。
蔡明亮如电影手术师一般,冷静却又缠绵地将影院的脏器一一解剖,呈现在观众面前。他顺着影院的肌理解剖,为观众呈现了影院内部的结构,也是他的电影迷恋的建构的世界。影院是有组织,有结构的,在日常生活中它看似是逻各斯中心主义的,人们为了影片来到电影院,电影院只是满足观影需求的场所,时至今日,电影院提供的观影场所逐渐丧失其独特性和权威性。电影不一定要在电影院里看,去电影院看电影成了仪式性的赴约。在蔡明亮的电影里,影院失去了逻各斯中心主义的排列特征,不是人给影院的定义(放映和观看电影的物理空间),而是影院作为一个场所,它的每一处空间,即使被分隔,也承载了人类的生理活动和精神活动,很难定义其是高雅或是低俗的,人类的欲念充盈其间,涌进了影院内部的每一个角落,从宽敞的观影大厅到两人侧身而过的狭长甬道。放映厅之外的空间所上映的故事,绝不逊色于银幕上的故事。售票员对放映员无疑是有情愫的,她将自己的食物,一个寿桃分为两半,将一半放在了放映室的桌子上。二人始终未曾谋面,摄影机更多地投向了这个女售票员,揭示了她含蓄的暗恋,因为放映员没动寿桃而难过失落。在影片的结尾,放映员想将寿桃还给女人,但寻不见她的踪影,于是带回了家。女人在放映员离去之后,便独自离开了影院,将未了的了结。影院成了块茎状的,每一个空间相互分隔又彼此相连,像人与人的关系,每个人也许都是孤独的个体,但又产生情感上的联结,在日常生活中相遇。蔡明亮的固定摄影机巩固了这种空间感,当日本男子走进影院寻觅伴侣时,他走在通往放映厅入口的走廊上,与他有着一墙之隔的是厕所里的女售票员,他们两人身处同一空间,却不曾谋面。售票员和放映员在同一家影院工作,二人也寻找过彼此,但在电影里他们始终没有碰面。唯一相遇的,是两位老演员,观影结束后,二人在影院出口相遇寒暄,一同主演过电影的两人已多年没见。
有些年代的电影院,它的天花板开始渗水、漏水,红色水桶被放置在走廊中,盛满滴漏的雨水,接满后,放映员强其倒向窗外,于是这些水又回到自然中,形成了一个循环。
2 ) 不散不如不见
很早就想看这部片子,多半是被片名所吸引。 英国《视与听》在2012年曾经召集全球知名导演和影评人来评选心目中的影史十佳,蔡明亮算是为数不多的选择了自己拍的电影的导演,而他选的正是这部《不散》,可见这部作品在他心目当中的位置。
其实如果你之前完整的看过蔡明亮的两到三部,相信再看这部时就不会觉得太闷了。之所以这部被很多人称为是蔡明亮所有作品里最闷的一部,大概除了没有歌舞片段之外,更多是因为全片只有区区两段对白,每段也不足一分钟,一场是陌生人的初次邂逅,一场是老朋友的偶然相遇,不同的情景,同样的归宿。
这是一部关于电影,关于电影院的电影,那些自己与电影院的故事随着蔡明亮一个又一个长镜头不断的浮现。在这个只有一个蹩脚女售票员和一个单身男放映员的频临倒闭的旧电影院里,观众从来也没超过五个,正如石隽在对白里说到:现在也没有人看电影了,也没有人记得我们了。可即便是来看电影的人,又有几个是真正来看电影的?
挖空心思想到的自己第一次进电影院的经历,大概是小学时候小姑带着我去看的《妈妈再爱我一次》,在我们那个并不算发达的小镇上却有一个现在想来还算大的影院,影院的建筑风格相当古老,以至于每次我走进它就像是一次朝圣,只记得那次我和旁边很多人一起哭的稀里哗啦。后来那个影院先是变成了市场,到后来我再回去,听妈妈说现在已经没有人看电影了,电影公司倒闭了,影院也拆了盖成了商场。
于是我关于电影院的记忆就中断了那么几年,再一次已经到了高中的时候,我已经不在小镇里读书而是到了市里,那时候很喜欢一个人,而他很喜欢电影,他买每一期《看电影》,他跟我讲他最近看了哪些影碟,记得那时候他最爱的电影是《雨人》,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也会向他一样痴迷电影,那时候,他和我讲着电影的一切,而我只是默默的听着看着他。有一天周末外边下着雨,他说,走,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我什么也没说就跟着他走,直到来到电影院我才知道接下来我们要去看一场电影,空荡荡的影院,只有我们两,放的是《拜见岳父大人》。后来,我们的故事继续,说了很多不散的话,也做了很多想要不散的事,而最终,上个礼拜,他发信息说,他的孩子出生了,我竟然没有丝毫的波澜,也没有祝福。
再后来,和每一任男朋友去看电影,有人只喜欢港台片,我们在嘈杂的市中心搬着椅子坐在爆满的影院里;有人只喜欢好莱坞商业大片,我们捧着爆米花坐在稀稀拉拉的影院里;我不确定我喜欢这些电影,但那个时候我是喜欢他们的,后来我再也没有去看过这些电影。
最后,我一个人去影院,用信用卡搞活动送的九元钱看电影,一次连着看两部,起初很介意售票员强调的那句:买一张?后来我只喜欢一个人去看电影,因为我真的是为了去看电影。
电影不停的开场和散场,人来人往,我也顾不上怀念,只想着往前走,那时候我们说过很多不散的诺言,想要很多不散的未来,可哪有那么多不见不散呢。
3 ) 告别,需要多长时间?
电影院实在是一个充满幻想意味的空间。不仅因为其中放映的电影为各色各样的人们提供了一个梦想的舞台——那个巨大的黑洞洞的空间,是个与世隔绝之地,也是制造新的世界的场所。围绕着电影院的主体——放映厅,还有很多空间作功能性的延伸,比如那高高地悬在后面、本身却十分狭小的放映室,那纵横交错、回环曲折、有很多个出口的安全通道,还有星罗棋布于其间的储藏室、洗手间、小卖部等等,这一切,都使得电影院这个空间变得像迷宫一般深邃。此外,去过那些老旧的电影院的观众一定会注意到,因为仅仅放映电影难以维系影院的生存,通常影院会尽量利用其现成的空间作一些商业性的“开发”,比如早些年几乎每一家影院都会配套有录像厅,专门放映一些合法上映渠道以外的、以家庭录像带的方式传播的片子,而现在,在这些老影院,与放映厅毗邻的,往往还有网吧、游戏机房、超市等等,这些不同功能的空间的聚集,更加深了电影院空间的人文色彩和魔幻气息。
如果一个类似于这样的空间浸没在时间之流的混浊、幽暗里的时候,会呈现怎样一番景象?
我电影看得不多,对影史、影人更是知之甚少,第一次看蔡明亮的《不散》的时候,随着那一个接着一个的长镜头的进行,并没有注意到这部电影是向另一部老电影的致礼,而是以为影片的主题和上部李康生执导的《不见》一样,是一个关于“寻找”的故事:老旧的福和大戏院正在放映最后一场影片,瘸腿的女售票员,在售票处空落落的窗口后面用小小的饭锅蒸着一枚粉红色的寿桃,蒸热后,她取出寿桃,掰下几口尝尝,然后小心地把寿桃切下一半,用塑料袋包好,拖着瘸腿,艰难地爬到戏院的最高层——电影放映室,将寿桃放在装满烟蒂的烟灰缸旁边的杯面上……导演用一组长镜头叙述这个瘸腿女人的一举一动,她的不均匀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戏院过道和楼梯间回响。影片里,另一个更具“寻找”意味的角色是一个日本男人。起先,导演并没有交待他的身份,他走进戏院,在观众寥寥无几的大厅里坐下。他总是一再地调换座位,一开始让人以为他是受不了那些在影院里肆无忌惮地吃东西的人的干扰,后来才发现他的兴趣不完全是在影片上。他走来走去,去洗手间,在放映厅外面狭窄的过道里穿行,和一个个抽烟的男人擦肩而过。直到他遇到一个穿戴很整齐的男子,日本人走近他,掏出烟来,意思是想借个火。在狭窄的过道里,两人各自抽着烟,那个男人对日本人说:“你知道这戏院有鬼吗?……这戏院有鬼……鬼……”这时电影已经进行了44'04'',这句话是影片里第一句台词!然后两人对视了一会儿,继续各自抽烟,日本人走近那个男子,走得很近很近,在距离对方几厘米的地方停下。那男人似乎全然没注意两人之间如此之近的距离,过了几秒钟后,他转身慢慢离开。当他的身影消失在镜头里以后,日本人对他离去的方向说了一句生硬的汉语:“我是日本人”。远远地传来一句“莎哟娜啦”,日本人也回了一句“莎哟娜啦!”并且鞠了一个十分标准的日本式的躬。
这是影片中仅有的两处对话之一。不知道那个日本人在影院里寻找什么,也不知道他和那个陌生的男子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他们,还有影院里所有那些人,包括那位女售票员,以及一直到影片很后面才露面的男放映师,都是孤立的个人,他们之间似乎有某种联系,但又没有某种确定的联系。在蔡明亮的电影里,孤独的个人,以及个人的孤独感都被极端放大了,他们那些看似无意义的举动,都是他们孤独的放大器。他们是在寻找,或许在寻找与他人之间的联系,但寻找的结果往往只是确认他们的孤独。那个女售票员是要把寿桃送给男放映师吃的,但是当她在戏院里走了一大圈,最后回到顶楼的放映室时,发现寿桃还原封不动地放在方便面上面,那个男人也始终没有与她照面。或许是受不了这种冷落,她拿回了寿桃。影片结束,当福和大戏院最后一场电影散场,女售票员做完了属于她的最后一点工作、收拾个人物品离开的时候,唯独把那只小饭锅留在了售票室里。后来男放映师走进售票室,打开饭锅,发现那只寿桃还在里面。
有人说,这个镜头是整部电影里最温暖的地方,但是我们实在无从知道女售票员为何留下了那只寿桃,也无法猜测最后那个男放映师骑着摩托冒雨离开,是不是为了追回女售票员。好心的观众愿意在这两位主人公之间寻找他们彼此喜欢的蛛丝马迹,他们之间或许存在爱情——我也愿意相信这一点,或许没有——这样也太凄凉了。
不错,影片就笼罩在这样一片凄凉的气氛里,福和大戏院的外面是瓢泼似的大雨,里面,陈旧的墙壁渗着斑斑水迹,连屋顶也因为年久失修而漏水了。大厅里的观众寥寥无几,还有脱了鞋子,把脚搁在前排椅背上嗑瓜子的人。女售票员(看上去她的工作还包括打扫卫生等等)沿着大厅外蛛网般的通道行走,不时地打开一扇门或者掀开一块布帘看着大厅里明亮的屏幕。她的沉重而不均匀的脚步声仿佛一把刀,把戏院的内在结构剖开给观众看,那些堆积着杂物的通道,迷宫一般的楼梯,脏兮兮的厕所,还有顶楼放着接屋顶漏水的水桶……老戏院的衰败在她的脚步声中一览无疑。
仿佛这是一种“巡礼”式的告别,在戏院关门前最后一次重审戏院的每个角落。与之同步进行的,是最后一场电影的放映工作。蔡明亮这部《不散》的英文名字叫做Goodbye dragon inn,意思是《再见龙门客栈》,影片里福和大戏院放映的最后一部影片正是胡金铨的《龙门客栈》,如果有心的观众稍稍对比一下《不散》片首的主要演员名单和影片中放映屏幕上打出的《龙门客栈》的演职人员名单,就会发现《龙门客栈》当年的两位主演苗天、石隽也参与了《不散》的拍摄。在《不散》里,他们分别扮演他们自己——多年以后,已白发苍苍的他们在福和大戏院观看自己当年的影片时重逢。他们散场后在影院门口有几句对话:
苗老师!
石隽!
老师,你来看电影啊?
好久都没看电影了。
都没人看电影了……也没有人记得我们了……
苗天点起烟来,似乎是为了掩饰某种尴尬,这时镜头拉到远处,只见两个老人落寞的身影站在一堆电影海报前……向他们曾经的光辉岁月告别,向电影的光辉岁月告别,向老戏院告别……
蔡明亮的这部《不散》似乎就是为了完成这样一次告别。本来这部2003年拍摄的《不散》与蔡明亮的“御用演员”(在《不散》中他饰演了男放映师的角色)李康生转行导演之后拍摄的第一部影片《不见》正好构成上下篇的关系。两者形式与内容都各自独立。《不见》的故事围绕在两对祖孙的失踪事件上:找不到三岁小孙子的祖母,惊惶失措地四处寻找,导演以长镜头捕捉祖母的慌乱奔走,一连串无助又无效的行动,加上对死去丈夫的哀苦诉说,清楚呈现她对孙子失踪的剧烈反应。另一组失踪案例则是祖父走失,他年轻的孙子几乎是无动于衷,依旧在网络咖啡店里继续游戏和线上对谈。这两部电影原本都计划拍成短片,最后却变成了两部长片。蔡明亮这部《不散》就长达80分钟,里面充斥着考验人耐心和体力的长镜头,而且对话极少,犹如默片。一个全景的电影散场后空荡荡的观众席的镜头就长达2分多钟,这还不算之前女售票员在打扫散场后的观众席那一段摄影机始终未曾摇动的时间。这似乎是在浪费胶片,有意拖长时间,但是对告别来说,究竟多长的时间才足够呢?整部影片都是在完成一次告别,背景里《龙门客栈》的精华几乎都重新播放了一遍,女售票员和那个日本男人几乎把福和大戏院的每一个空间都走遍了。仿佛最后的梦境,醒来的时间总是越晚越好。
然而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这是时间的铁律,幕落、光辉岁月的退隐、人老去、爱或者不爱都要别离……留恋只是别离前最后的梦境,或者别离后的自我安慰。“我想起月下,我想起花前,多少的往事留在我心田。一半是辛酸,一半是甜蜜,一年又一年叫我长留恋。留恋,留恋,月下,花前,留恋,留恋,叫我永远想念……”影片以一首六十年代的老歌《留恋》作为结尾,可以说是为告别做了一个抒情式的总结。在影片的后半部分,观众们在忍受了近一个小时的冷漠空洞的长镜头的“折磨”后,终于在抒情的温暖怀抱中找到了某种安慰。
《不散》因之成了某种矛盾的复合体,一方面是孤独的人彼此之间努力寻找联系,但这种寻找本身又是无意义的,另一方面不管这联系是否真正地被找到,不管这孤独的寻找曾经多么地凄凉,但是时间终将把这所有的一切都变作怀念的理由。在消解意义的同时又赋予意义,只有时间有这样的魔力。
写于2008年7月6日
4 ) 不散·百年孤独
蔡明亮去年的作品《不散》,用一贯的缓慢节奏,一贯的惨淡色调,一贯的沉默对白,一贯饱含深意的镜头风格,讲述蔡明亮一贯的电影主题:孤独的宿命,以及注定无谓的挣扎与寻找。
故事依然被设定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展开,没有大悲大喜错综复杂的情节线,有的只是微茫的暗涌,有的只是一个个卑微灵魂走投无路中本能的自赎与自渎。这一次的舞台是台北永和一家叫做福和的老戏院,银幕上演着六十年代的老电影,而银幕之下,黑暗之中,以及影厅之外,不同的人,怀着不同的心事游走,相遇,然后错过。
每一个人都在寻找慰藉。但每一个人都没有得到慰藉。
那个日本人,他最后在陈昭荣那里得到的却只是一句“沙扬娜拉”。
那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妇女杨贵媚,她最后的慰藉是一包瓜子。
那个不停在戏院各处艰难行走的瘸腿售票员,她在寻找微茫的爱情,可是最后那承载她爱情的半个寿桃,却被遗忘在售票室里。
放映员李康生一直躲藏在画面的背后。当他在影片的结尾出场的时候,却是游戏般向一台游艺机求签诗。他终于冲进雨中去追陈湘琪,却不知道陈此刻仍然躲在与自己近在咫尺的某处。
影片结尾,陈从黑暗中走出,看着李远去的身影。此时六十年代的老歌响起,而画面上是陈一人孤独地在雨里踽踽独行。
蔡明亮在这部戏里再次展现他对水的意象的偏好。一直不停下的雨,以及厕所里的水,营造出一种潮湿暧昧的意味。
导演在这部戏里流露出浓重怀旧情结,同时大张旗鼓地宣称这是一部向胡金铨致敬的作品。行将结业的福和戏院,放映的最后一部电影是《龙门客栈》,影片中大段引用该片片段,背景声音也是该片对白和音乐,甚至连电影的英文片名也是赤裸裸的Goodbye, Dragon Inn. 导演更特地安排《龙门客栈》中两大主演苗天和石雋扮演自己,在寥落的观众席中回味自己和电影的光辉年代,表达对电影行业悲凉现状的关怀。在我看来,这些过于着意的安排,却是影片的败笔所在,成为旁生的一个枝节,冲淡了电影本身对个体的关注。
5 ) 看
在我有限的经验里,这一幕可以称得上是最美的影像时刻之一。
我们没有看到陈湘琪(图中的售票员)有任何动作,她只是单单看着;放映机投射到银幕上的影像将她包裹起来,在她的脸、她的颈部以及其它我们无法看到的地方覆着点点微粒。此时,影像以一种直截利落的方式向我们表现了它施予观者的魅力——尽管它仅是停留在观者的肌肤/衣物上游移,却仿佛和观者融为一体。没有象征,没有隐喻,有的只是影像-身体在物理意义上的相遘;而我所感受到的,绝对不亚于初次“发现”电影时所体会到的新奇与震惊。并且,这种对现已沉睡许久的旧有经验的唤起,也在该影像所处的那组正反打镜头中得到了强化。银幕上的侠女和陈湘琪都是近乎没有动作的,而相对于陈湘琪入定一般的注视,侠女巍然四顾,审视着周围——这是《龙门客栈》中的场景,但导演用一组简单的正反打将其与观者的目光联结起来;由此,侠女的盼视就像是被赋予了探寻观者的意义,观者渴望的目光便成为前者追索、确认的目标。同时,快/慢,动/静等几组贯穿本片的看似是二律背反的冲突,都在这一影像-身体的交会的边界处得到了消解(这只是说明它们伪对立的例证之一。在那逼仄的甬道中,两个男人上演的有如武侠片一般的“对手戏”不也是一例么)。
许多人费尽机巧试图展现电影的魔力以及其自身的迷影情节,但在我看来,至少是目前,没有哪个导演可以如此举重若轻地展现出这一点。蔡明亮向观众揭示了电影的一个隶属原初的秘密:我们不需要洞悉什么,只是看到,就可以知晓。在此,我想套用伍德的一句话来作结——这种“有”中生有的创造,令我感到有点神圣。
6 ) 静物写生
对于观众,电影是在给定的一去不返的时间轴上顺次排列的一系列平面图像。对于电影导演,可操作的是镜头的剪辑,即镜头在时间上的安排。电影,以时间为材料。
这干预时间的镜头显然具有侵犯性。然而面对这冷冰冰不怀好意的机器,演员要像一切静物一样,暴露自己形象的各个角度,暴露耳后的痣和锁骨处的伤疤。
因为电影作品的纹理并非由演员的情绪起伏所勾勒出来,而是由导演的镜头切换,所以演员不需要舞台表演所追求的情绪的流淌不已,行为动作的到位流畅,甚至体验派所要求的将灵魂抛出。电影演员只用片断地模拟情绪和动作,他们被撕碎在场景之间。
电影中,演员沦为静物。他的完整性是静物的完整性。
蔡明亮的《不散》中出现了一些人,但没有一般意义上的人物角色,因为这些人物的性格或者具体的爱恨都模糊得近于不存在,他们更多的是与周围的环境事物,如电影院里有着齐腰高绿漆的墙面、暗红色的座椅、从红唇间吐出的瓜子皮、雨淋湿的摩托车的光滑表面等等,一起构成电影的色调、纹理,导演的情绪在这之中得以体现。
《不散》是一幅静物写生。
7 ) 生活原本的色调
没有华丽的渲染,一切只是一个老戏院的故事
这个戏院有鬼吗?
我觉得是这个戏院已经成精,它有自己的灵魂,有自己的频率过着自己的生活;
很多语言在大雨中的戏院随着剧终截止,而满腔的感情随着那昏黄的路灯下,雨水溅起的水雾慢慢地拢进心里,好满好难受
没有人记得我们了?曾经在这个戏院看过戏的人,已经不再来了;
没有人记得我们了,一起演过戏的人可能已经不再演戏了,曲终人散,大家也不再相见,各自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踩在属于自己的轨道,生活原本就是一个人在过。多么苍凉!
一个老人的泪水,一把老天的泪水!!
而这,恰恰是生活原本的色调。。。
太沉闷以至于我无法忍受
绝了!蔡明亮这次一手打造出互相独立却彼此营生的空间感,和一种以屏幕之内观察荧幕之外的新奇视角,潮湿邋遢的阴影世界却自有寒气和感动;对电影而言,我们都是闯入者,所以彼此小心翼翼地试探,最后慌慌张张地离开,空留一份「对影成三人」的心照不宣;无心,自是不爱,不见,终得不散。
我想起月下,我想起花前,多少的往事留在我心田,一半是辛酸,一半是甜蜜,一年又一年长叫我留恋,留恋,留恋……电影会散场的,人也终会离你而去。
蔡明亮的电影,永远都能予人无法言喻的鲜活体验。以[龙门客栈]贯穿大部,戏中戏的音轨常常萦绕于耳,由此延拓出的画外空间(及其历史厚度、影迷情愫)与戏院荒芜颓败的氛围及孤独郁结的角色叠糅,唯有叹惋。跛脚的售票员始终艰难而不懈地四处巡行,独木难支。窗外雨声淅沥,室内漏雨不断,蔡导钟情的“水”意象与末日之息又一次浸染了我的内心。及至45分钟,才出现了第一句台词——“你知道这戏院有鬼吗?” 随后,影厅里女人隐没到镜头之外,旋即,我们与日本男子一道观望到空荡阴暗的周边,刹那间,复闻嗑瓜子声,尽管我们暗自知晓这并非鬼片,仍旧不寒而栗……部分场景形如静态照片,尤其是女售票员打扫完影厅后出画、且瘸行脚步声淡弱后的两分钟时间,一切都变得凝固静穆,恍如永恒。两位主演的重聚,仿佛送别一个时代与文化空间。(9.0/10)
本片为我们展示了电影院几种不文明行为,比如大声吃东西,脚搭前排座椅靠背。好了不开玩笑。有点不知如何评价。《龙门客栈》中的广阔天地和电影院、厕所、仓库、走廊等封闭空间形成空间的对照,老演员观看年轻的自己又是一组时间的对照。开灯散场空无一人,汇聚在光影交错两个小时里的人与行动如流水般四散而去,放映的电影在这一意义上不仅是被观看的对象,反而“生产”了放映员、跛脚清洁工和观众等。这大概是一则关于电影的寓言。戏院不散场,胶片永不眠。
“现在都没人看电影了,也没人记得我们”,确实好像自己小时候去过的影院啊,第一次看蔡明亮,慢到这地步了感觉竟然有点意思。。
空洞戏院,寂寞人类。身影茕茕,回响跫跫。残像摇摇,光线沉沉。破败后台,孤魂游荡。鬼不在此,欲想猎艳。电影有尽,时间无涯。客栈关张,戏院熄灯。瓢泼大雨,霓虹耀眼。旧伞挡风,沿途无人。周身湿冷,今夜无眠。
爱极了电影所以要模糊(扩大)电影的边界是蔡明亮最珍贵的东西。我吃东西的时候想着你,所以跛着脚爬上一段又一段楼梯,只为把自己的吃食小心翼翼分一半给你,放在你的方便面上,但是我再去的时候,你不在,也没有吃,我只有坐在放满了你的烟蒂的烟灰缸前发呆...猜到放映员一定是小康,我心都要化了...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反之而行固然可嘉,但导演的创新力似乎业已耗尽,还是如<青少年哪吒>般地眷恋于机器求签,还是如<洞>和<天桥不见了>般地钟爱引用老歌,还是一成不变地长镜头和静止画面,本片在片中和片外都预示了台湾电影的衰败..
时间的不匀,在本片20分钟处,《龙门客栈》是刚好放到17分钟左右,也就是说本片时间和《龙门客栈》处于相差不大的状态。但在本片30分钟时陈湘琪看银幕的时候,《龙门客栈》已经放到1小时。再到后来《龙门客栈》在石隽流泪之后结束。本片用了一小时放完了《龙门客栈》。加速的影中影。而现实被拖慢了。那么有没有现实和电影完整同步的时候呢?答案是肯定的,就是在陈湘琪望向银幕的时候,类似正反打的剪辑突出了“同时性”。只有在观看电影的时候,我们的时间才和电影同步。
无疑是蔡明亮最好的作品,用空间表达时间的永恒,电影与现实相交织,寂寞与自由共存。
“这剧院有鬼”当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才突然想起来,电影进行了一半,之前好象连一句台词都没有。老歌响起来时的感觉还不错,可以压成短片。
到了现在,自己已经不太怕一部电影“沉闷”,这部电影很丰富,空镜,长镜头,定格镜头,在大量空余时间里,我们可以认真听,也可以好好想。拍《不散》的时候,他开始厌倦电影,所以这部电影到底是一部什么呢?除了对胡金铨的表白,是一部对电影的赞歌吗?大概不是。这更多是一种审视,一种回望,没有人和他对话,大家关注的东西和他都不一样。所以他才把镜头大量的给“观众”,然后我们发现,这些观众,基本没有在好好看电影,和他想说的事情一样。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故事,只是这些人的故事里,几乎不包括电影。更多的,我们不关注电影本身,而是注视这些人和他们可能的故事。这一次,放映厅的长镜头出现的时候,我尤其认真,因为我也在想,除了想电影里的观众,也想我身边的,也想我自己。然后我觉得,这个长镜头还是太短了。
感受到了强势意图的存在,但没看到明确可解的轨迹或多么不明觉厉的执行。蔡明亮总让我分不清他的有趣时刻到底是真有趣,还是靠更多无趣衬托而出的有趣。这也挺厉害的。
相聚有时,电影不散
全片共十句对白,一如既往的湿。疏离感是蔡明亮电影里最可贵的东西,这次再加上老电影院的情怀简直把我迷死了。让我想到春城剧院,很破旧,但每次去都只有我和放映员两个人,他们甚至会因为我要求而改变放映场次。四年后,蔡明亮又为戛纳60周年拍了一部老影院情怀的短片《是梦》,堪称完美。
电影区别于其他艺术的最大优势,视觉化的时间。有人在电影《不散》中以《龙门客栈》为标尺,而我们在生活中,以电影为生活时间流动的标尺。片尾的介入。十分亦不足够
声音取代画面成了表达的主要方式,表达的对象是时间,在空间里蕴含放大又被挤压的时间。电影和观众的双重死亡,那一幅静止的凝视荧幕的座位画面大概是一种祭奠。狭窄过道里的身体接触、望着屏幕里的自己落泪、犹豫后仍取回了半个寿桃,无不是深深的绝望。就算有些光明,也仍然不免错过。
福和大戏院就是《你那边几点》中小康偷钟的那个~应该是从这部开始,蔡明亮发展出后期标志性的片段式影像,片段之间和片段内部都“无事发生”,没有对白、情节及任何的因果律,对叙事的拒斥和长镜头的痴迷都抵达了华语电影前所未有的激烈程度,唯一被捕捉到的是无可名状的情态和从这些情态影像中穿逸而出的时间性本身。
电影院放映着《龙门客栈》,跌宕起伏的情节对照影片人物生活的死水一潭,影院观众观看电影,而孤独青年观看观看电影的人,观看与被看的传递与循环让他们皆甘愿自我迷失,逃离现实而隐匿“桃花源”-电影院中,幻想永不散场。如果用一句通俗的话评价一下本片,那就是“影片全程都是尿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