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以爱的名义
韩国导演奉俊昊的风格是令人过目不忘的那种。最先抓住我的是《杀人回忆》中韩国警察的腾空双踢,狠、准、稳,踢人的同时自己也全身而倒,不怕摔不怕疼,个个勇猛凶恶,审问罪犯无所不用,比黑帮还敬业,看得人倒吸凉气心惊肉跳。
《母亲》也有类似的审问细节,但故事并没在审问过程上逡巡——无论如何,这虽然也是部寻求案情真相的“侦探类”电影,但重点远不在于案情的真假,甚至你一开始便大概能猜出来这案情的真正罪犯到底是谁。令人意外的,是在寻找过程中我们随着母亲的眼睛所观察及感受到的一切。
韩国影后金惠子饰演的母亲很有一切伟大母亲的共性——对智商偏低记忆紊乱的儿子不离不弃,百分百以儿子的利益为己任,为孩子打理一切安排一切,竭尽全力的保护儿子,不论将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表现在故事中,是儿子被当作杀人犯收监后她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儿子的口供是事实真相,而是倾尽全力找律师,找儿子交往的朋友,找儿子曾去过的地方,不放过任何线索启示,只为了替儿子脱罪。
电影中有很多表现这种无条件母爱的细节,其中最打动我的是儿子(元彬)跟朋友在高尔夫球场闹事后被抓进警署,母亲带着一篮子瓶装饮料来领儿子的片段。她垮着篮子,经过警署每张桌子时都给人家放上一瓶,同时点头哈腰面带讪笑。母亲的卑微姿态让人觉得心酸:这世上有什么是一个母亲不愿为了孩子牺牲的!
在表现母爱的同时,母亲的独自调查过程也展示出了韩国社会底层形形色色人群的生活状态:拣垃圾的老头,孤身疯婆子,被欺负的高中女生,被抛弃损害连母亲都没有的先天愚儿;对比他们的,是行乐的律师,酒醉的精英,行凶的学生恶霸,还有儿子仰慕模仿的混混朋友。母亲是孤独的,因为没有人站在她一边。但母亲的姿态与作为背景的弱势群体又有所不同:她抗争,用一种决绝的勇气毫无保留的为儿子奉献一切。
但母爱便是尽头吗?奉俊昊让我们看到了母爱惊心动魄的另一面:五岁儿子的回忆,金色荒原上烧作焦黑的废墟。母亲以爱的名义释放出来的能量是巨大的,尤其当这爱被逼至绝望尽头的时候。爱在创造的同时,又能毁灭一切。超现实主义影像大师路易斯·布努艾尔曾说过:“人从不自由,却不断奋斗想成为他永远不能成为的。这便是悲剧。”《母亲》的悲剧并不止于人终生无法自我实现的绝望,更是在这个过程中为了达到目的而不知不觉成为所对抗反面的一部分,从被侮辱与被损害的降格成为侮辱者及损害者,并因此带来的情感坍塌与位置失衡。
但个人的悲剧比起制度的悲剧,又算得了什么?缺乏家庭关爱的死者,脸上被人刀刻的女学生,沉默寡言的拣垃圾老头,还有最后那个被关起来的愚儿。他们才是真正的牺牲品,这些被社会遗忘抛弃的弱势群体们,除了沉默与忍受,他们别无所依。母亲在荒野上的悲怆舞蹈,或者在公车上忘乎所以的庆祝,与费里尼在《卡比利亚之夜》中最后的狂欢何其相似!除了遗忘,除了沉沦,除了自暴自弃,母亲们还有什么选择?
我们还有什么选择?
那么,便让一切都落幕吧。我们以爱的名义,弘扬这个运转和谐自成体系的文明社会,弘扬所有的母亲和她们的牺牲与毁灭。就让舞蹈继续,狂欢继续,因为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2 ) 母爱能走多远
看完《母亲》后,我情绪比较亢奋,家猫趴在我边上,看它无动于衷不解风情的样子,我顿时有点来气。于是在它肥大的肚子上连续打了一套咏春拳,打得它惊慌失措。现在很少有哪部电影能够让我如此忘乎所以。 奉俊昊在这部电影的处理上,给人一种渐入佳境的感觉,随着剧情地发展,你会发现自己一次一次地被他牵着鼻子走,并且被牵得心悦诚服。倒不是说导演在和观众斗智斗勇的路上走得有多远,所有的情节都合情合理地发展着,并轻飘飘地一次次地扇着观众的嘴巴子。就像是打太极一样,看似无力,而后劲却源源而来。具体我就不展开赘述了,省得扫了还没看过这部电影的各位影迷的兴致。 《母亲》这部电影表现了这样一个相悖的主题:母爱能走多远?我们从始至终看到的都是一个伟大的母亲,即使是劳作的时候,也把关切的目光停留在自己弱智的儿子身上;做错了事毫不推咎,就算金泰无理地要求赔偿5000元也是悉数奉上;雨天拿了一把破伞,还要给人钱(当然老头子也是明码实价,只收了一张票子,在这部电影中,还真找不到一个实实在在的坏人)…… 然而这种母亲的关爱,却是一切罪恶的源头。“别人辱骂你的时候,你要双倍奉还”,正是这句话赔上了一个女孩的性命;而为了掩盖事实,母亲又不得不杀人焚尸灭迹……如果一个人所深信的价值和情感准则却产生扭曲的时候,那对他来说,天地的边界在哪里?所以当环环相扣的这部电影开始收尾的时候,导演奉俊昊给观众带来了无数铺成下的太极震撼: 母亲到监狱中探望替罪的日本小疯子,她只关心一件事:“你有母亲吗?”这句对白让人心中五味杂陈,小疯子的妈妈会伤心吗?小疯子的妈妈会做出蠢事吗?小疯子如果没有妈妈是否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让其顶罪?当母亲心虚地回到家中后,弱智的儿子却又不合时宜说起女孩尸体为何会挂上屋顶的事,“一定是为了让人看到,然后就会有人打电话到医院救她。”母亲在一边尴尬地应敷着,儿子的纯洁让所有人都感到痛心。 随后的场景中,母亲外出与儿子短暂道别,儿子送上一个礼物,不是别的,正是母亲遗留在杀人现场的一个针灸盒。看到盒子后,母亲拼命想甩掉一切般地起身就走,从她的表情上可以看出,原来已经淡忘的罪恶感突然又爬满了她的全身。导演仿佛是在说:“一旦你做了什么错事,就别想撇清关系。”而坐上汽车后,母亲拿出针来扎向了自己的大腿根部,这也是导演此前介绍过的消除记忆的穴位,在此之后,母亲加入到了车上乘客欢跳的队伍。母亲把责任“撇清了”,只剩下我们观众迷失在情感、道德的价值判断中。 在整个故事中,唯一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和戕害的人,就是母亲。也正是她用这种付出暂时挽救了儿子的纯洁未来。为什么说暂时呢?因为弱智的儿子天然地就会忘记一切,但也许正像他忽然会想起打掉奔驰倒后镜的不是他一样,也许哪天他也会想起另外的事。 很多人应该都会把《母亲》拿来跟奉俊昊的前作《杀人回忆》相提并论,我觉得从技术上说,后者的地位还是无法撼动的,但是《母亲》在情感上和剧作内核上无疑都更胜一筹。
3 ) 母爱浇灌下的恶之花
恶之为花,色艳而冷,香浓而远,态俏而诡,格高而幽。 ——波德莱尔
母亲,永远都是光影交错下的主角,阿莫多瓦早在十年前就匠心独运拍出了不可逾越的《关于我母亲的一切》,相同题材下,又有山田洋次在《母亲》中返璞归真地描构出永济小百合的质朴,张艺谋在章子怡的奔跑中藏匿了母亲年轻与老年时的容颜交叠,《母亲的城堡》中普罗旺斯花团锦簇中温情的拂煦,当然也有像《欲海情魔》那样刻画出舐犊情深极致到牺牲自我的克劳馥。
如果,你抱着早已演绎过的轨道期待奉俊昊的《母亲》,你就大错特错了,奉俊昊娓娓道来,一出暮霭重重却母爱失调的悲剧。拨开血色云雾后,母亲脸上的血迹依稀可见,自白书似的的狂舞在金色涟漪中蔓延开来,轻盈曼舞紧跟节奏,实为母亲意识错乱,呜咽阵阵却隐没于风中,亦疯亦嗔,倚风自笑,洗尽韶华,毒汁浇灌。
当奉俊昊在几年前的《杀人回忆》安排了一个未知答案却令人玩味的结局,如今的奉俊昊即使将答案揭示给所有的观众时,你依然可以感受到那炙人心扉的残酷,你也许才能感觉到生命不能承受之轻在你的心底上偶然蹀躞后留下那段段伤痕。当《杀人回忆》编织光怪陆离的谜团在隐匿真相的雨夜渐行渐远,当《汉江怪物》记述荒诞不经的怪物建立在一个家庭下体味社会冷暖百态,奉俊昊在《母亲》中揭晓了答案,却让观众着实感受到那种“龟裂的花瓶疼痛无声”。
母亲很显然没有预料到儿子对于自己的“背叛”,母亲依旧认为她一味的溺爱能够让弱智的儿子能够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然而,你会发现这些都是泰宇5岁时和母亲一起喝农药妄图离开这个世界后的事情,生活的困顿,生计的压力,命运的嘲弄,世道的冷眼都让母子俩无法拥有一个正常健康的环境下来维系一个简单的两口之家。隐约着父亲确实带给泰宇人生多少的缺陷,只能跟随着镇宇这样的小混混去玩耍,然后就在自己坐牢的期间,家中唯一的一些财产尽入镇宇囊中。
昏黄的天际下,儿子泰宇就像调皮的影子,奋力的想摆脱本体在阳光——母亲下的束缚。然而母亲一次次的要求儿子去绕“命运的太阳穴”来回忆,最终被儿子的记忆嘲弄般的带到了死胡同,而且就在儿子不停的回忆中,儿时的记忆逐渐被唤醒后带给的母亲更多的是伤痛和崩溃,5岁时的母子共喝农药的记忆霎时让母亲频临崩溃,更加的贴近一段悲剧性的结局,矛盾的母亲甚至又企图封存刚刚破解的记忆,母子之间岂能用针灸所能解决呢?当母亲的那片亲情的暖色调夹杂着病态的溺爱和泰宇的弱智下后逐渐的冷色调才真正把母子情与迫于杀人事件的遮掩,藏匿,涂抹才把影片推向了一幅色彩斑斓的无涯人生画卷。
除了个别几个镜头意外,母亲和儿子的对话都是在探望房里进行的。你分明可以发现,虽然栏板是透明塑料的,但是无形的隔膜渐渐在母子之间产生,彷佛能够深入到人物的内心去剖视儿子对母亲逐渐的冷淡,但是泰宇永远离不开母亲,当母亲去见那最终被定罪的日本小疯子,怔怔的问小疯子有无父母的时候,小疯子淡然的说没有,母亲此时已经不能自拔泪流满面,不仅仅是因为她在疯癫状态下杀死了拾荒匠带来的一定的后悔,还有的是来自她通过小疯子而间接的联想到泰宇如果失去自己的话将会如何面对这个冷暖自知的社会——势力歧视的酒吧老板娘,强势狡诈的镇宇,昏庸无能的警察,冷血骄傲的律师等等。然而,更多的是母亲得知自己呕心沥血尝尽酸苦不择手段最终为儿子脱险后的欣喜之情,那哭声似有似无,却无疑是影片中宕开的令一段妙界。
元彬的表演的确让人着实一亮,韩国这十年的影视把“傻子”这类角色演的是风生水起,大有和主角夺彩的势头(《色即是空》里的同学们,《杀人回忆》里的那个饭店儿子,《马拉松》里的曹承佑等)。这次奉俊昊直接将主角归结为一个傻子,而且那种傻子非傻的感觉也在胶片中零散着,让人捉摸不透,疑云不散。泰宇能够把刚刚肇事过的黑色Benz记成白色,把车牌号“5392”记成“5362”;把母亲撕好了并且夹给他的鸡肉一条条的放回碟子里;在公交站台上一边小便一遍喝母亲端来的药水;接听电话以为是镇泰而是母亲的语气的转换;像一休哥一样那样转动“命运太阳穴”的手指绕;以及他那双“像鹿的双眸”的清澄的眼睛。最令人欣喜的是他充分的表现出一个弱智的傻子,却又有些让人捉摸不透,感觉在某些时刻(尤其是在记起5岁时候和母亲喝农药的那段)泰宇似傻非傻的感觉和金惠子演绎下的母亲相得益彰。早就应该叛逆的泰宇经历过这段牢狱生涯后,连回家后和母亲睡觉的姿势都变了,原先睡觉要面朝母亲,并且手要搭着母亲的乳房;回家后开始背朝母亲,和母亲保持一定的距离。其实这些的代沟早就产生,只是母亲一味的希望通过把自己能够得到最好的东西全都给儿子就能使泰宇幸福快乐,母亲的不愿面对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儿子悲剧的策划。
文雅中和她的祖母,无疑也是影片的关键所在,她俩都是影片中的接榫处和罅隙,接近了母亲和事实真相的距离,当母亲为泰宇伸冤去雅中的葬礼,遭遇到一群原本不关系雅中祖母女的亲戚的肆意谩骂和耳光;当孩子们得知母亲打听雅中时,都会戏谑其是“年糕女孩”,每个人都可以和她进行关系;借助两个中学生丑陋的嘴脸,蒙太奇的手法表现出雅中对于自己将不久于世的无奈;黯淡无光的破烂房子里,祖母从米锅里拿出了找寻罪犯最重要的证据——手机,你可以深深领略到祖母喝的米酒用的就是文雅中用自己的肉体兑换的大米酿造的,一个孩子作出了怎样的牺牲,虽然镜头交代不多,但细细一推敲,可见其悲惨不亚于泰宇,至少泰宇拥有一个能够时刻呵护的母亲。
逼仄的药店狭道里,从门口到母亲的切药铡,影片开头那段母亲心系泰宇让人叫绝,先是母亲切药材,听闻到汽车声,侧耳注意;接着,由母亲的视觉转到泰宇,泰宇和小狗亲热,用狗爪向母亲打招呼;立刻切到母亲继续切药材,药材逐渐切刀末端,观众显然已经注意到继续切即将切刀母亲的手指;母亲抬头,泰宇走到马路上,强光闪过,泰宇被撞,母亲脸上表情瞬间迸发;最后,母亲尖叫的跑出来,追车未果。这连续的主客观的视觉转换不仅仅表现出来的是母亲对泰宇的细致关怀与担心警觉,而且一次次随着药材末端贴近铡刀的镜头很好的铺垫了事件,以及事件的那种突然爆发,奉俊昊短短几个镜头的转换,只是随着简单夹杂着药材逐渐铡完的零星镜头,就让人拍案叫好。第二次镜头落到这个狭小的药房,那是警官季汶告知母亲抓到日本小疯子的时候。当时的母亲刚刚把拾荒匠杀死,目光有些迷离散落,你丝毫看不到母亲当时关注泰宇的真切,又是在切药的镜头,然而,你会明显感觉到这段场景布置和第一次虽然一样,但是影片的走势已经跌宕进入真相的背后。你依旧有担心铡刀似乎又要铡刀母亲的手指,没有像第一次那样深刻的视觉转换,也说明影片渐渐走向平淡,然而平淡的背后却是母亲的秘密以及她内心独自的波涛汹涌。
轻拢慢捻,抽丝剥茧,却是让母亲不能接受的事实,甚至在残忍地杀死拾荒匠的镜头中,她说出“你连做我家泰宇的指甲垢都不配”的忿忿之词,当水管钳重重的七下落在无辜拾荒匠的身上,使他肝脑涂地,猩红的鲜血就像真相一样浸入了地表以下,随着那场“意外的大火”永远湮没于2006年的10月15日。
当儿子愣愣的拿出母亲的针盒作为礼物给母亲的时候,你可以从母亲的鱼尾纹着实一颤,不动声色却内心波涛汹涌。针盒不仅仅是她杀人的证据,而且也是她掇拾起这个家庭的饭碗,而你可以轻易的引申出母亲对半傻半真的儿子那种欲说还休的爱护。母亲在感恩旅游的客车上先是选择了沉默,木讷的面对狂欢的中年妇女们,但是为了给镇宇伸冤而面临了诸多考验的母亲早已精神崩溃,此时的她已经不能继续承载所有的压力和烦恼,她选择了当年治疗儿子一样的办法,毅然向自己的大腿的那个毁掉恐怖记忆的穴位扎去,随后,苦多乐少颠簸流离的母亲终于解脱,与众位中年妇女浸没在血染黄昏下的疯癫。
母亲就像深陷在大观园里的一朵落寞康乃馨,渐渐脱落凋零,低头是不断缠绕变幻的梦魇,追寻着自己的种子最终的属相;温煦阳光照耀,然而,抬头末处尽是自己一步步迈向血色残阳下的轮回。
4 ) 母亲之我见,凶手非元彬
首先要说,《母亲》是一部好片子,甚至比之前的《杀人记忆》和《汉江怪物》都要好。这里面的好是抛开演员因素,单纯从情节和架构上考虑得出来的好。我一直认为看完之后越想越有强烈的感觉,或者说值得玩味的电影才是真正的好电影。无疑《母亲》做到了。我琢磨电影里面的玄机一直琢磨到大半夜,想打开重新看看却真的因为想想就后背发凉一直等到天亮才成行。
关于故事的脉络就不多说了,只不过对于结局我有与许多人不同的看法。从电影中来看,最后的凶手确实指向了元彬,然而有几个细节仍然需要去揣测。
1.拾荒老头和死者的关系。
死者手机里为什么会出现拾荒老头的照片。按照那些学生的说法被害人手机里只会存入与之进行性交易男人的照片。既然如此拾荒老头绝对见过被害者并很可能用米来交换了被害者的肉体。如此那老头和金惠子说过的从没见过死者的说法肯定不成立。
2.死者的死因是什么。
按照老头对金惠子的说法元彬因为死者叫他傻瓜刺激到了他于是搬起石头扔向死者无意中将其砸死。向前面所述,拾荒老头对金惠子既然故意隐瞒自己与死者曾经有过交往的事实,那么这个说法显然不足为据。这里需要注意到的一点是整个影片没有任何一处提起死者的死因是什么,在案件重演时当元彬用石头砸向模拟死者的假人时警察很明显地训斥元彬说:“你扔那个做什么?”从这个细节可以推断死者的死因也许根本不是石头的撞击。
3.凶手是谁。
我的看法是凶手就是拾荒的老头。在拾荒老头向金惠子讲述当晚的情况的时候,应该注意到其中一个镜头是老头在向袋子里倒米,倒米的背景是锡纸一样的垫子,即在前面老头说在破屋暂住时铺的垫子。联想到死者一直用性交易换米以及手机里老头的照片,可以推想在当晚死者和老头在破屋有约。之后发生了什么没有影像交待,能看到的只有配合老头叙述的画面出现,不足为信。而且从网上看到有人说死者奶奶在寻找手机时嘟囔了这么一句话-“以免手机落到那老头手里”(我并没有看到这句话,可能是字幕问题),说明拾荒老头一直在寻找手机,那么寻找手机的原因便需要考虑了。
相信老头为凶手还有两个感觉上的原因。其一,看过杀人回忆和汉江怪物的人都知道奉俊昊的电影里从来没出现过“好人”,或者说“完美的人”。如果一切如电影表层叙述的那样,那么这个老头将是奉俊昊最具代表性的三部电影中第一位具正义感头脑清楚无所畏惧的人,这不符合导演的风格。其二就是电影中两段金惠子翻阅死者手机照片的画面,里面所有照到的男人全是在不注意的情况下被偷拍了背影或者局部的照片,只有拾荒老头是露脸的,而且眼睛直接忘向镜头,我把这一点解释为导演留下的某种暗示。
4.元彬在凶案发生时做了什么。
元彬并没有杀人,但是陈尸是他做的。原因是在影片快结束的时候元彬向母亲说凶手将死者放到楼顶很可能是看到死者流了很多血,想将她放到所有人看得到的地方以便尽快得到救助。不过这个想法我也矛盾了一下,因为在案件重演时元彬并不知道应该如何将假人放置,甚至一开始想让其站在栏杆上,在警察的暗示下才将其放好。当然将这归结为元彬的记忆阻碍问题也说得通。后来坚定元彬陈尸的原因是如果老头杀死死者,他一定会将死者的手机拿出来删掉自己的照片。但是手机最终落到了死者奶奶手里,说明老头行凶的时候一定有什么意外因素让他无法进一步处理尸体。再结合一想元彬陈尸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了。
虽然自认为我的想法很有逻辑关系,但是电影中仍然有很多细节无法说通。在这里推荐这部电影,希望你们有人看了以后能联系我,一起讨论讨论,乐在其中…
5 ) 银针与高球杆
《母亲》采取罪案剧模式表现疯狂母爱,在舐犊情深中加入血色惊悚,为亲情伦理母题开拓了新的领域。导演奉俊昊巧妙的利用了观众的思维定势,人们习惯于对弱势人群先入为主的进行无罪推定,母亲玩命似的要为儿子洗刷“冤情”符合绝大多数人的心里预设,岂知答案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待到谜底揭晓,突兀惊艳。影片遮蔽与揭示的叙事技巧娴熟而不着痕迹,对结构、节奏的掌控堪称神奇,诡异悬疑气氛营造到位,细节精巧千锤百炼耐得住反复推敲,这位韩国天才导演不必像昆汀那样迫不及待的在片末跳出来自我表扬,观众会自动把《母亲》推举为不世出的杰作。
母亲对儿女的保护是无所不用其极的,阿基琉斯的母亲忒提斯希望儿子刀枪不入、绝对安全,全天下的母亲莫不如此,如果真有冥河,只怕每个母亲都会把儿女放到里面浸一浸,连脚踝都不放过。在这种保护欲(往往是过度的)的驱使下,一个母亲仿佛就变身成无所不能的超人了,所谓为母则强,《母亲》里泰宇的妈妈为了照顾儿子,可以化身为医生、护士、侦探,甚至是杀手。不由得想起另外一位美国母亲,《换子疑云》里的科林斯夫人,她在儿子丢失后爆发了巨大的能量,即使被关到精神病院还是百折不挠想方设法要找到亲儿子。在为了儿女能付出一切这一点上,东西方母亲并无二致。从古希腊到现在,母爱形成了深厚的传统,是东西方文化里感人至深的一部分。
看过一部名为《汉城72小时》的韩日合拍电影,说的是一个日本年轻警察和一个韩国老警察联袂办案,有一回两人一起吃饭,为了表示对老警察的敬意,日本小警察主动买单,却招来老警察的一顿老拳,因为韩国习俗是一起吃饭总是由年长者付账,小警察的殷勤倒是成了一种冒犯了。而现实中,韩国的崇礼门被烧时,万人嚎啕,韩国人对传统的固守可见一斑。《母亲》里泰宇的妈妈也是一个传统的固守者,她将东方的母爱传统践行到极致,哪怕杀人放火也在所不惜。和母亲的行动形成互文效果的是被杀的中学女生文雅中,她不惜出卖身体来满足糊涂的奶奶对米酒的嗜好,她遵循的是传统伦理价值观念中的孝道,不亚于二十四孝里的卧冰求鲤。而她们所处的是现代社会,传统伦理式微,新型伦理盛行,而新伦理的特点是更为冷酷,更为实用主义、更为拜金。母亲去求律师,律师能躲则躲,躲不开就敷衍,甚至以富贵骄人,给母亲难堪,毫无见义勇为、拔刀相助的古道热肠,只有商业社会里精打细算的小肚鸡肠。新伦理更为“优秀”的实践者是泰宇的朋友镇泰,此人强势凶狠、冷血无情,具备趁火打劫、栽赃嫁祸、唯利是图等一干低劣品性,却在这个礼崩乐坏的社会混得风生水起,后来此人果然发财了,开着高级轿车来接出狱的泰宇。两相对比,遵从传统伦理的痛苦不堪,遵循现代伦理的得意洋洋,令人唏嘘。
影片中有两个重要道具,银针和高球杆。作为针灸工具,银针历史悠久,那纤细典雅的形制上有着深厚的文化沉积。母亲用银针谋生,用银针扎腿上穴位来忘却不堪回首的惨痛经历,一根小小的针可以自救救人,功能强大。高球杆作为娱乐工具,新潮而富于侵略性,是财富权势的象征,拥有高球杆的那几个高尚人士开着奔驰撞了泰宇后绝尘而去,骄横到不可一世,镇泰晚上在高尔夫球场的水池中摸到了打斗时遗落的球杆,对之爱不释手,说明他对那种生活方式很是向往。高球杆可以供人玩乐,也可以杀人(片中虽然没有实现这一功能但被母亲怀疑为凶器),功能同样强大。如果说银针代表了传统伦理,而高球杆代表了新型伦理,那么现代社会的人基本上都会奔向高球杆,而对银针不屑一顾。片中,银针盒在火场被烧黑,且是谋杀证据,恐怕不能拿出来见人了,而开上好车的镇泰则会有资格进入高尔夫球场,把高球杆挥得呼呼作响。传统的失落还表现在泰宇的转变上,泰宇经历了杀人坐牢一番洗练,自我意识越来越强,行动越发自立自主,比如出狱后就背对着妈妈睡觉了,片尾妈妈出游,他还会买东西照顾妈妈了,无论母亲怎样看得紧,他总会长大,最终总要听命于自己。正如诞生于传统伦理的现代伦理,哪怕和泰宇一样是残缺的,依然要自行其是、大行其道。泰宇妈妈在母亲节出去游玩,失魂落魄、落落寡合,扎下失忆针后,她忘情的在人群中舞蹈,释放长久以来的精神重压,和影片开始的时候独自一人在荒原上舞蹈截然不同,荒原上的母亲充满了罪恶感,不堪重负,处于恍神状态,而中巴车上的母亲卸下了一切包袱,她最终没有沦为维护传统伦理价值观的牺牲品(像文雅中一样),她融入人群,融入“母亲”群体,成为一个象征性的存在,这多少阻止了人们对母亲进行道德追问和法律审判的冲动,可以想见,奉俊昊拍摄这个结尾的时候是心情复杂的。
母亲要遗忘的是什么?是她和儿子都是杀人犯的事实?是她在拯救儿子过程中遭遇的现代社会的种种丑恶?是令她万劫不复的对儿子的爱?——或许都是,如果要去细细追究,就会有一股《杀人回忆》式的朦胧迷离扑面而来,我们只能把母亲放在时代、文化、历史的大背景中去考察,得出一个形而上的似是而非的结论:在夕照中舞蹈的母亲,不仅仅是指代了一种神圣的身份,而几乎成为了整个高丽民族的象征,她的失忆是对韩国在现代化过程中丢失了传统伦理的隐喻。然而谁都知道,没有醉生梦死酒,也没有失忆针。母亲和泰宇都侥幸脱罪,他们将相依相伴(正如韩国社会传统伦理与现代伦理并存),背负着各自的罪恶,活下去。
6 ) 人这一生的时光又苦又长
我这一生的时光又苦又长——《圣经·创世纪》
自由开放对于文化繁荣的重要性是可以从韩国电影的崛起历史上得以管窥:伴随着八十年代末的政治解冻,韩国电影人在短短二十年间完成了一次电影史上值得书就的赶超和跨越,磨剑二十寒暑而使得今日之韩国电影成为亚洲电影的一个重镇,也越来越引起国际电影界的关注。
韩国电影《母亲》则代表了一个典型的亚洲电影人在剧本的诡异和人物心理刻画上走出的深度。这部电影讲述了这样一个读起来丝毫并不轻松的故事:十六七岁泰宇是一个有些弱智的少年,与自私而有些痞气小混混青阳为友而浑浑噩噩度日,与单亲母亲相依为命,却常常因为遭受危险而引起母亲的焦虑和恐惧。寒门常遭祸胎,一次泰宇因在醉酒后跟踪高中少女而陷入一场谋杀案中——他所跟踪的女孩在第二日清晨被发现曝尸房顶。虽然母亲和泰宇坚信自己没有杀人,但泰宇终于因为在现场留下的物件而深陷囹圄。电影的一个小高潮也在此来临。而在孤苦无依的情况下,泰宇的母亲开始了艰苦疲惫的洗冤之路,她潜身儿子的损友青阳家暗访、到警察局声泪控诉、哀请昂贵的大律师,最后看起来终于是皇天不负苦心人,剧情暗示了一个流浪汉很有可能是真正杀害女孩的凶手。就在观众等待泰宇母亲走访流浪汉而真相大白时,剧情却急转直下,流浪汉的坦诚回忆揭示了一直被包括泰宇母亲在内的案情认识者都一直忽略的一个可能性,即稍许痴呆的泰宇确实因为暴怒和无法自控而在不清醒的情况下杀害了少女,也就是说泰宇才是真正的凶手。而在此情况之下,长期坚持自己信念的泰宇母亲终于情绪失控,而走向了一条杀人灭证的道路。而案件此时也发生诡异的变化,一位当地的日本籍精神病少年因为身上有死者的血迹而被拘捕和定罪,泰宇也因此被“洗冤”,安全回到家中。
如果关于电影的本质是一个梦境的假设是正确的话,电影《母亲》在这个维度上的尝试是非常成功的:通过看似平淡无奇略显压抑却在处处暗藏机锋诡奇的剧本,导演将入了镜的观众引入一个布满隐喻的梦境中。在这个世界中,以泰宇和泰宇母亲为代表的“人”,成为了最主要关涉的对象。许多地方的洞见是如此深刻,以至于这部电影的一些镜头甚至具有了寓言的性质。从文本学角度来看,电影当然也是文本的重要代表,并且创作出来之后,就具有了独立于创作者的生命力。笔者将截取四个镜头,剥蚀此电影的几个方面深刻之所在:
镜头一:母子二人立于高墙之下
你能从一滴水中看出一个女人一生的的历史,因为每个女人身后都站立着一部历史。《母亲》的这样一个电影名称很容易让观众联想到这是一部描述母子情深和颂赞母亲伟大的电影。无论如何,这的确是本电影非常重要的主题之一。
一个含辛茹苦的单亲母亲,一个不成器的弱智孩子,再外加上贫贱无助的生活,使得电影中泰宇母亲生活的一针一线在最寻常的举手投足之间,都折射出莫名的悲哀来:这位母亲我们不曾知道她的姓名,只知道她的儿子有着一个普通的韩国名字“尹泰宇”。生活中的泰宇母亲以私卖一些草药和替邻里扎针治病为生,吃穿用度之拮据,早毫无保留地体现在日常的柴米油盐和她干瘦的身躯上。母子两人蜷缩在一个小小的作坊家中。然而儿子泰宇却从来不是早当家的穷人孩子,智力的残缺使得他玩混度日,并很容易在被别人叫做“弱智”的时候勃然大怒起来。泰宇唯一的朋友青阳是一个自私而富有心机的小混混,在一次泰宇不幸遭遇的小车祸之后,他率领泰宇找奔驰车主报仇,也不曾忘了把踢坏奔驰车后视镜的责任嫁祸到泰宇身上。
电影开头的一个镜头成为了母子俩生活的一个巨大折射:泰宇在路边厮混被奔驰车擦着而倒在了地上,其实却并没有受伤。而在马路对面一边做工一边望着泰宇的母亲却因为心中大骇而被手中的小铡刀砍伤。当母亲狂奔到泰宇身边的时候,她误以为手中自己的血是泰宇车祸所致,心中悲苦哭出了声来,竟不曾知道这手中的血是自己的血。可是日后的生活并没有因为泰宇母亲的含辛茹苦而能变得平淡下去,泰宇殴打车主而必须赔偿的风波才刚刚停止,就因为酗酒厮混而卷入了一场不明不白的谋杀案中。一位单亲无助的母亲,就因此走上了一条与整个社会的冷漠偏见对抗的道路。
十指连心,怎能不痛?因此看到泰宇被车擦伤的那一幕,我有过很多的想法。在那一刻,母亲从自己小小的作坊中狂奔而出,鲜血不顾。这世界上哪一个懵懂无知的少年不是泰宇,世界上哪一个因为因为关切而惊慌的母亲不是泰宇的母亲呢?或者说,世界上哪一个因为身处险境而让母亲担惊受怕的儿子不是我自己,世界上哪一个愿意为自己的儿子一跃而起飞奔而出的母亲,不是我自己的母亲呢?
世上的每一位儿女看着这部电影的时候,也许都应该看到自己曾经生活在许多相似的镜头中:在这部电影中,泰宇的母亲因为生活的重压和让自己多惊多虑的儿子而素颜朝天,少露笑颜,面部的表情总是处于一种拘谨和惊蹙之中。偶尔流露的一颦一笑,也因为嘴角的皱纹而显得有悲凉的味道。然而只有某些时刻,就是她给泰宇喂药的时候,就是她和泰宇一起吃饭的时候,此时的她看着自己的儿子,眼神中不再有着让观者流泪的惨淡和恐惧,而是变得温暖而响亮。和天下所有的母亲一样,一个自己所生所养的儿子——即使这个儿子有着先天的弱智和后天的种种不成器——成为了她所有快乐和欢愉的来源。
谋杀案风波横空出世之前的最后一个明亮镜头,是一片高墙之下,泰宇的母亲给匆匆忙忙要出去玩的泰宇端来一碗药。那一刻的镜头充满深意,泰宇在墙边小便,并一边喝着母亲端来的药,导演随后将镜头后拉,高墙逐渐扩大,母亲两人在墙下的构图显得压抑而渺小。那一刻,泰宇继续一个不懂事儿子的无知无畏,然而他的母亲,分明是在轻轻地笑。
而那轻轻的笑中,孕育着一切救赎的终极力量:爱。除了它,谁能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因此,我敢这样说:如果你曾经关注任何一个因泰宇母亲的辛劳和悲苦而变得并不那么明媚的镜头,我相信你懂得人间这最可贵的感情;如果你曾经因试图保留这种感情而留意泰宇母亲的每一个笑容和蹙眉,我相信你也会一样爱自己的母亲,我相信你也有着一颗和本片导演一样细腻的心。
镜头二:暴雨之中,母亲在独自行走
如果泰宇并没有卷入一场凶残的谋杀案中,虽然担惊受怕,虽然活得艰苦,泰宇母亲和自己儿子的生活也许就这样继续下去了。因此当泰宇醉酒的第二天早上一个叫文慧中的女孩的尸体被曝尸房顶的时候,整部电影在迷雾中迎来了一个高潮:泰宇因为在犯罪现场被发现了刻有自己姓名的高尔夫球而锒铛入狱,并在简单的询问中因为自己弱智的回答而被确定了为谋杀犯。
而电影在泰宇醉酒当晚的镜头给了包括母亲和电影观众在内的人这样的暗示:泰宇生性懵懂,虽然确实因为醉酒后春意萌动而跟踪过文慧中,却因为没有得逞而离开了现场,他也曾目睹巨石从黑暗中被抛出,却和这件凶杀案没有丝毫直接的关系。观众在这样的认知下,将随着泰宇的母亲而纠结:这位坚信自己的儿子弱智而善良、卷入此案肯定是被警方诬陷的母亲,将走上一条艰辛的洗冤道路。
泰宇的母亲所独自对抗的,是包括混乱草率的侦缉、司法制度在内的整个污浊社会,每一个关注此片的人都曾经目睹这位瘦弱的母亲在自己的道路上走出了多么远:泰宇所在的社区是一个熟人社会,负责侦缉此案的警察们甚至是泰宇母亲看着长大的,然而却凭借现场发现的一个高尔夫球而可笑地定了罪——因为这个高尔夫球上,刻有尹泰宇的名字。在询问犯人的过程中,警方并没有做到丝毫的权利告知,也没有律师到场,而因为弱智的泰宇对警方提问的弱智回答而被警方在短短几分钟之内被定罪了。而在定罪之前,泰宇甚至受到了变相的体罚和虐待。一个制度如此混乱,无视一位母亲的声嘶力竭,而草菅人命是如此容易。
对泰宇母亲而言,压力不仅仅在此。她为了寻求文慧中家人的理解而到了女孩的葬礼上,却遭遇了谩骂和毒打。更吊诡和反讽的不仅仅在此,在受害女孩的葬礼上,电影镜头聚焦在那些女孩家人的毫无愁容的脸上。文慧中的祖母依然酗酒,远道而来的亲戚们谈论和自己有关的生活,叼着烟头,并丝毫没有和一身缟素匹配的惨淡。在这样的社区中,泰宇母亲面对着所有人都认为自己的儿子一定是凶手的偏见,开始了疲惫而布满荆棘的道路。
在泰宇母亲试图洗冤的过程中,并不是没有过转机:她一开始认为儿子的损友青阳是凶手,并且在潜入青阳家中后,惊喜地发现了沾有“血迹”的高尔夫球棍,并满怀希望地拿到警察局化验。那一刻,走在雨中的她如此轻松,以为可以用这支球棍换得自己儿子的清白,虽然之后不久,那“血迹”就被证明是口红;在此之后,无助的她找到了一位昂贵的律师,却发现这位以“吃自助餐一定要站着吃”为信条的自私律师关心钱要胜过关心自己儿子的清白。当律师提出以承认泰宇是精神智障来减低罪刑的时候,她在喝完一杯酒之后,决然地拒绝了。
泰宇母亲之所以决然拒绝,可能是一方面坚持自己儿子彻底的无辜,彻底的无辜当然是不需要减刑的;另一方面,可能是不能忍受自己儿子在“制度”(institution)上被确立为一个弱智。这就是一个瘦弱的女人在精神上的强健,当一次次尝试都失败之后,泰宇的母亲在回家的路途上,遭遇暴雨倾盆。那一刻,所有的雨水都打在了一个女人多灾多难的肩膀上。
就是她一身雨水回到家中之后,在青阳以收费为代价的帮助下,案情开始发生转机。她深入到受害女孩的生活中,发现了许多被警方草率忽略的情节:受害的女孩家境同样悲苦,和自己的祖母相依为命。为了改善生活而在高中同学中变相卖淫,人称“米糕公主”。一些曾经染指文慧中的男生在受到青阳殴打之后暗示真正的谋杀案凶手很可能是那些和文慧中发生过关系的男生中的一个。而“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些所有男人的照片,被文慧中毫无疏漏地保留在自己的手机中。
案情的发展当然开始变得愈发曲折,当泰宇的母亲费劲机心终于拿到了文慧中的手机,泰宇的回忆暗示他曾经在现场看到一个相貌丑陋的中年人。而巧合的是,那位中年人的照片确实也在女孩的手机中。
案情似乎在此时就要全部真相大白了,泰宇母亲在此时鼓起勇气,到中年人——中年人原来是一位捡破烂为生的流浪汉——家中刺探真相。就在观众以为故事要圆满结束的时候,之后的交谈却让一切在瞬间急转直下:流浪汉对当晚时候的回忆证明了泰宇确实是真正的凶手,确实在酒醉中杀死了女孩。而此时的泰宇母亲终于因为不能接受事实而突然精神崩溃,并在崩溃中以利器杀死了流浪汉。就在万念俱灰的情势中,警察局却给她带来了绝好的消息:警方在当地同样智障的一个日本流浪青年身上发现了和文慧中血型相符的血迹,并因此将其定罪。泰宇至此无罪释放。
在这部电影中,泰宇母亲一路走来中路旁的风景成为了整个社会病态的一个镜像:
草率定罪办事散漫的侦缉机关,从来不曾顾及案件涉及的一个个家庭的悲欢。这样一个草率的制度系统起先单单凭借一个高尔夫球就将泰宇定罪,不曾顾及泰宇母亲的呐喊和哭诉。而更加吊诡的是,就在泰宇的母亲认识到案情的真正事实后陷入深渊,这个侦缉和司法的系统凭借同样的方式将罪名加给了同样患有精神病的日本籍青年身上。在泰宇母亲与这个制度系统对抗的过程中,整个系统的虚弱、草率与混乱被暴露的一览无余,发现真实是不予考虑的,保障案件当事人的权利是不予考虑的,相关者的哭诉呼号是要置之不理的。整部电影的高潮以警察局草率地把手铐拷到泰宇手上开始,以警方同样草率地将手铐从泰宇手上移开拷到另一个人身上结束。一个小小的警察局来隐射整个侦缉系统乃至人类的一切政治系统,导演的讽喻力量,让人敬佩。
衣着光鲜的宇峰大律师是泰宇母亲请的第一个律师,也是唯一一个。这位律师拥有自己的律师事务所,极其繁忙,并且在许多地方显得见多识广——他的 “吃自助餐时候一定要站着吃”的信条将一个律师唯利是图的生活哲学勾勒完毕。这位律师初见泰宇的时候表情调侃,似乎觉得眼前的这对母子很有意思。而他的最后一次出场是在灯红酒绿的KTV中,身边都是当地的司法精英们。这些司法精英们将小姐们左拥右抱,漫不经心地指出本案的唯一一个法律拯救途径就是将泰宇鉴定为精神病患者以求减刑。正如前面所说过的,泰宇母亲在喝完一整杯红酒之后静静离开,她的离开指出了这样一个基本事实:在一个法律精英们唯利是图毫无善良价值观的法律世界里,精英们对拯救之道离真正的救赎之道从来就是越来越远,“比骆驼穿过针眼还要难”。
世界如此广大,寻常巷陌里面的升斗小民,才是整个人类社会最主要的构成部分。在泰宇母亲寻寻觅觅的过程中,我们从一些最不起眼的细节中看到了导演试图为我们构筑的世界:泰宇的唯一“好朋友”青阳在被泰宇母亲“诬陷”后潜入泰宇家中,对满身雨水夹杂疲惫的泰宇母亲进行敲诈勒索,将其仅有的钱财抢走,并用之买了一辆私家车;文慧中的同学们在谈起这位不幸惨死的“米糕公主”时毫无悲悯之情,反而以之为乐甚至对其香艳之事垂涎三尺;而或许更为典型的,是文慧中的手机里面那些相貌猥琐的男孩男人们,真正成为了对当地市民的道德生活一个绝好的隐喻:在这个世界中,男人们靠一些小米而和贫穷的文慧中发生关系,并将自己的不堪留到了文慧中的手机照片中;文慧中的亲戚们包括她的祖母,对女孩的惨死毫无伤感,在祖母的眼中,自己的孙女早已经单单是靠出卖性为自己换取粮食的工具而已了。
就是在这样的世界中,泰宇母亲一步步行走着,换一个中国化的说法的话,“为自己的儿子讨一个说法”。一路上她看到了草菅人命却不以为意的侦缉机关,看到了满身铜臭味的法律精英们,看到了勒索自己的“泰宇的好朋友”——这位“好朋友”相貌英俊,看到了文慧中的家人们冷漠的眼神,也看到了文慧中手机中赤身裸体的男人们……
一路上,泰宇母亲看到了很多的风景。就像在球杆上面的“血迹”被证明了是口红之后她走入大雨倾盆中一样,一路上,她都是在独自一人在天地肃穆的大雨中行走。她只是一个寻常的母亲,胸中不藏甲兵,也从未曾试图和我们上面所说的任何一种丑陋进行真正意义上的对抗。然而事实既成,这些路旁的风景组成了一条并不光荣的荆棘路,泰宇的母亲走了进去,满身伤痕的她用自己带着泥水的脚印白描了这一切,也最终解构了这一切。
镜头三:泰宇麻木的笑容
本电影如果仅仅是体现了笔者以上所昭示的一切,那么我们有理由认为它的思想性或许并没有那么重要。然而导演的许多地方给了我们许多的暗示——我们无法揣度这种暗示到底是有意还是无心,因为电影本身拥有了独立的生命力——这些暗示促使我们去思考这部电影在漫长的剧本之后可能存在的终极关怀。这些终极的思考经过我们一些可能显得一厢情愿的剥蚀,开始显得深邃甚至可怕。电影中也许大量存在着隐喻——这里用也许,是因为无法揣度这种隐喻运用背后的目的是否存在,这些隐喻白描了人类社会的许多侧面。
在电影中,支撑着母亲走下去的可以说是一种信念——即自己的儿子从来就不是杀人凶手,但或许更可以说是一种爱,一种母亲对自己儿子一以贯之的爱。然而在导演故意安排的细节中,这种爱开始变得脆弱而富有悖论,故事安排了一个如此吊诡的情节:在监狱的看望中,母亲努力让泰宇回忆案发当晚到底发生了什么。而泰宇在一次殴打后自称“自己什么都回忆起来了”,可是他回忆起来的场景居然是:“妈妈,你曾经试图杀死我,在我五岁的时候。”母亲此时大惊大骇起来,试图给泰宇扎针来安慰他:在这部电影中,泰宇的母亲一直说人的大腿有一个穴位,扎进去可以让人舒服,忘记了一切的痛苦。
如果笔者没有妄言的话,本部电影中弱智的儿子泰宇其实是人类的一个隐喻,至少隐喻了人类的一个侧面:一个弱智的少年可以记得五岁时候的往事,那一年,自己的母亲因为生活的绝望而试图杀死他而后自杀。泰宇不能记得自己母亲对自己的爱,不能够记得母亲对自己无数次的叮嘱,却可以记得这一次母亲对自己的伤害,并且冷冷地告诉母亲“你以后不要来了”。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少年,每当别人说自己弱智时辄立刻大怒,并因为这个原因在醉酒后无法控制自己,杀死了斥骂自己跟踪的文慧中女孩。
泰宇的自私、健忘爱与善记恨更连同他的弱智,共同构成了导演对人类天生的畸形人格的一个讽喻:这个地球上面的许多人不曾记得别人施与自己的爱,甚至自己母亲施与自己的爱; 不曾记得生命给自己的可能性及这背后富有的无限美感,不曾丝毫怀有感恩之心,却记得任何人跟自己的仇怨,并且深深铭记在心,睚眦必报。在这部电影中,泰宇作为无知的人类或者说人类的无知的一个代表,残忍地杀死了自己的同胞。并且更为吊诡的是,在杀害女孩之后,因为这一场酒醒将一切忘得干干净净,仿佛一切真地没有曾发生过。
电影的观众中,也许会有许多人对泰宇的弱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然而,电影的观众们,你们把视野从电影中转到我们身边的社会,那些因为睚眦之恨动之刀枪的人,不是比泰宇更无知吗?那些自持聪明而伤害别人的人,其实不是比泰宇更加“弱智”吗?那些对过往的灾难置之不理,丝毫没有历史感情的人,难道不就是在一场酒醒之后把一切忘得一干二净的泰宇吗?从这个意义上说,在每一位自己的母亲面前,我们都是泰宇这样不懂事的儿子;在整个人类社会面前,如果我们曾经因为自己的无知而对他者进行过伤害,我们的无知与泰宇相比,或许比其智力上面的残障更加不堪。
在整部电影中,泰宇一直在“吃药”,因为他一直在病态之中。然而比弱智更病态的是人性,泰宇的无知、自私、暴虐和更可怕的——这一切背后的无意识,都在镜头的一次次转移中隐喻地如此深刻,深刻到无法面对这样的语词:在《圣经·加拉太书》中,救世主这样告诉世人,“情欲的事,都是显而易见的。就如奸淫、污秽、邪荡、拜偶像、邪术、仇恨、争竞、忌恨、恼怒、结党、纷争、异端、腐败、嫉妒、凶杀、醉酒等类,我从来告诉你们,现在又告诉你们,行这样的人,必不能承受神的国。”在一种终极的智慧面前,我们每一个人都是无知的泰宇。圣经是写给我们每一个人的。
镜头四:草原上的独舞与客车上的群体狂欢
人一生的时光,在这部电影中,开始变得又苦又长。
电影一开始的镜头是很让人难以理解的:在一片广袤的草地上,泰宇的母亲远远走来,并在四顾无人之后开始了一段并不曼妙的独舞。平时拘谨甚至略带恐惧的面部表情在独舞时显出莫名的诡异,而这难以捉摸的表情在单色调的广袤草原背景映照之下伴随着僵硬的舞蹈语言,让整部电影具有了一个令观者无法轻松的开头。
而如果最后流浪汉的回忆叙述没有出现,这部电影也许会拥有一个令许多观众睡个好觉的结局:流浪汉是杀死女孩的真正凶手,泰宇被无罪释放。然而导演的高明就在于此,在破草棚中居住的流浪汉并不有着一个观众预期的丑陋灵魂。而他的回忆昭示了一个让观众和泰宇的母亲一样五雷轰顶的结论,即泰宇居然是真正的凶手。在此事实的揭露之下,泰宇的母亲终于精神崩溃,杀人灭证。
泰宇母亲在杀人时候的暴虐、杀死人之后的恐惧和大哭以及她一路走来时表现出来的善良和正直——这位贫穷的母亲甚至并不愿意从流浪汉三轮车偷一把遮雨的破伞,即使这三轮车的主人并不知道——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和讽刺,一位善良的母亲,为什么可以基于母爱而杀死一个活着的生命呢?如果杀戮的行为是可以接受的话,母爱这种最强大的力量到底是让人类更加善良,还是更加盲目了呢?如果母爱是一位母亲唯一所拥有的力量,如果母爱是一位母亲生活全部意义的来源,那么,人却又为什么走上杀死别人儿子的道路的呢?这世界上的哪一个男人,没有自己的母亲呢?
这一切都深深困扰着这位母爱的拥有者,当然,也许她所想的并没有这么深刻,也许她只是被杀人的负罪感折磨罢了。这种折磨是如此之深以至于电影的最后警方来告诉她泰宇无罪的喜讯的时候,她也没有多展笑颜。也正是这种困惑和负罪,使得她面对同样被无辜定罪的日本弱智青年的时候,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以至于嚎啕大哭地问道:“孩子,你也有自己的母亲吗,你也有自己的母亲吗?”自私的母爱和对他者的悲悯,冲突地如此深刻。
电影最后的一小组镜头,给了全部故事一个终结性的结尾:母亲将在一切都结束后要坐客车出门旅行散心,泰宇在车站中将母亲不慎遗留在流浪汉被烧毁的废墟上的针线盒交给了母亲。这小小的针线盒也许是泰宇家中最精致的物事了,一个女人全部的美丽与精细,都雕镂在针线盒上的梅花图案上。母亲看到这个针线盒后自然想起了整个案件相关的故事——当然包括自己的杀人——后悲从中来,抑制不住自己的泪水,趋步走上客车。此时客车缓缓开出,夕阳西下,满车的游客纷纷站起来在车厢中起舞。一缕夕阳打在母亲满腹心事的脸上,而她终于缓缓取出针来,刺中了自己大腿根部的那个穴位。正如之前所说,那个穴位据说可以让人忘却一切苦恼和痛楚,而单单给人快乐。随后她站起身来,加入集体的舞蹈。
在集体的狂欢中,母亲暂时忘却了这场谋杀案风波中的种种不愉快,包括警察局的不公、律师的贪婪和身边人的冷漠,也忘却了文慧中手机中男人们的丑陋与不堪,当然也试图忘却自己杀人灭证的经历,而单单在车厢中起舞来。这舞蹈的情节和电影开头诡异的草场独舞达成呼应,一次社会群体的众生相、一次对整个社会的讽喻也在这场用针药忘却过去的起舞中达到高潮。在这场扎着针的起舞中,那一刻母亲也许忘却了所有的苦楚和生活的不堪,告诉自己,“不如跳舞”。 在拥有了快乐之后,母亲加入到游人的狂欢中。整部电影也在此落幕了。
我们或许不应该在评论的路上走得太远太深,或许我们以上的所有都和导演的原初没有任何关系——导演也许单单是想说一个复杂的案件罢了。然而如果现代性的本质真的是猥琐,在《母亲》这部电影中,所有的人都在一个单亲母亲的荆棘路上显得不堪和猥琐,而这位未尝不是伟大的母亲,也在最后的杀人灭证中走入人性的卑劣。在整部电影中,没有人可以得到真正的快乐,没有人可以得到真正的幸福。人们只能起舞,用肢体的愉悦来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堪。这就是现代社会,这就是群居的人类。而善良的“母亲”和他们唯一的区别,也许就是她起舞之前,需要在自己的大腿上刺上一根针。或许因为她还有善良,因此需要戴着镣铐起舞来。
从任何一种维度上说,那些在享乐中失去了自己自由的人都是一样的。因此如果你曾经目睹人类的种种不堪,如果你曾经目睹过自己的不堪并且因此而痛苦,你就是泰宇的母亲;只要你最终试图在痛苦中起舞,最终试图逃离这种痛苦,你就是泰宇的母亲。我们曾和她一样目睹痛苦,我们曾和她一起经历痛苦,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就是她。
因为在现代性的时代里,一个中国人和一个韩国母亲的生活不会有本质的不同。因为在全球化的时代里,人和人之间的生活早已经不会有本质上的不同。
——————————————————————
本文竟系我五年前所写,白驹过隙,蹉跎岁月,是为记。
7 ) 奉俊昊学希区柯克的错位与尴尬,以《母亲》为例
《寄生虫》让奉俊昊一战封神。戛纳金棕榈,奥斯卡最佳电影,商业电影圈、艺术电影圈同时买单,夸张一点的广告词,“亚洲版希区柯克、库布里克”呼之欲出。遗憾的是,影人历史地位的获得从来不纯依赖奖项、票房,只有时间以及持久的影响力才能证明一切。
并不需要把奉俊昊放在世界范围比较,降格一层,在亚洲电影圈,他有没有独树一帜的形式风格?在叙事艺术、场面调度层面,他有没有显示出明显高人一筹的能力?奉俊昊的同胞洪常秀,经常以重复与差异的叙事结构,来折射记忆的不确定,情感的暧昧,生活的可能性直至自我的反讽。泰国的阿彼察邦,以佛教的无常不定、似曾相似的轮回式时间结构来构筑幽冥空间。日本的北野武,以动静对比强烈、刹那间生死转化的场面调度艺术,予生命体验以澄明之感。即便与艺术片导演比有错位,那香港的杜琪峰则算是相当契合的对象。举凡看过银河映像电影的影迷,都不能忘怀其过于鲜明的形式风格:复杂的叙事诡计、无限放大静态空间张力的场面调度、多人之间不可捉摸的关系矩阵、黑色宿命的母题。
在《杀人回忆》、《汉江怪物》、《母亲》、《寄生虫》这些奉俊昊拍摄的韩国本土电影中,以作者化标签来说,奉俊昊确实构筑了一个非常奉俊昊的世界:罪案类型、游戏化叙事、阶级对立、反抗强权。他在叙事和场面调度层面给观众留下最深刻印象的恐怕就是反转叙事。但反转,实在是不能算什么高明的叙事。其感官效果简单形容,即是一时爽。这有点类似近年国人饮食口味的嗜辣特色。辣,本就不是什么味道,只是痛感,但却有即时到来的爽感。辣,不需要精雕细琢。简单粗暴,即时即出,瞬间满足。这与传统的淮扬菜、粤菜耗时耗力打造出的回味无穷的鲜味风格大相径庭。
杜琪峰银河映像团队可以动作片的节奏与母题拍出即时爽的《孤男寡女》、《单身男女》,在《枪火》、《PTU》、《暗花》这样的电影中,他们又能集体脑力激荡,炮制出需要观众不断回味、解析才能体会妙处的无限余味,而这一切又都应和了江湖社团世界看破不说破、台面下运作黑色政治的内蕴法则。
在《杀人回忆》中,奉俊昊使用的反转,密度频次已经很高。不过倒是与整部电影的母题有关。不断的搞错凶手,其反转带来的一惊一乍效果,根源来自案件发生年代韩国社会低下的人治、人情社会的运作机制。愚蠢低智的办案方式带来了反转,不断的反转成为一种讽刺。《母亲》中的反转则是与影片设置的角色认同机制有关,不断的反转,使得观众对母亲的认同感发生变异。但问题在于,认同感变异对角色本身的塑造以及母题的拓宽并没有带来实质影响。到了《寄生虫》,则完全降格至为了反转而反转。
奉俊昊在无数次采访中,都坦诚对自己影响最大的导演是希区柯克和夏布洛尔。审视其作品,夏布洛尔的影响更多的是体现在阶级对立的母题,而实质性影响最大的肯定是悬念电影一代宗师希区柯克。《母亲》是奉俊昊作品中所获赞誉颇高的一部电影,有大量的影迷为母亲主角的夕阳之舞所沉醉,以至于贾樟柯后来让赵涛在《山河故人》结尾起舞的原创性打了很大折扣。而以《母亲》为案例分析,我们可以明显见到奉俊昊使用希区柯克法则所遭遇的尴尬以及错位。
《母亲》对于希区柯克的借鉴不是仅仅停留在几个小场面。开场母亲用铡刀砍药材的镜头与儿子陶俊耍玩镜头构成的交叉剪辑,构成强烈悬念感,但这剪辑中有特别意味的母亲凝视镜头,这是非常希区柯克的手法。在母亲潜入振泰家中寻找罪证的一场戏中,母亲蹑手蹑脚逃走,不慎碰倒水瓶,水缓缓流出,眼看就要碰到振泰手指,触发危机。用博尼策的术语来说,这是污点的扩散,在调动知觉注意力,嬉戏观众的同时,嵌入了罪行的母题。这场戏的历史性源头是《惊魂记》──女主玛丽昂的白色轿车被诺曼·贝兹推入沼泽地,车沉到一半突然不动了,凝视的贝兹和观众一起陷入惊恐,未曾想到几秒之后,车又沉下去了。这场戏,希区柯克在调戏观众的同时,让观众与诺曼·贝兹产生了可怕的认同感。不过《母亲》这场入室盗窃戏的调度过于简陋,和希区柯克《艳贼》里玛尔妮入室偷保险箱里钱财那场戏的繁复、惊魂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西方电影学界对希区柯克的研究汗牛充栋,其规模之大、强度之高、影响之深远,早就形成一门堪比莎士比亚学的希区柯克学。但不论各家各说如何争奇斗艳,有一些基础性的共识是早已达成。希区柯克电影美学的轴心原理,是控制观众的机制。戈达尔的说法是,“凯撒、拿破仑和希特勒失败的事业,希区柯克成功了,那就是统治世界”。但希区柯克控制观众的目的并非仅仅是为了票房。他控制观众的方法是利用悬念,让观众对角色产生认同感,在此基础上挖掘出人性深处潜藏的普遍性恐惧与罪恶。以《惊魂记》为例,女主玛丽昂在开场的时候,类似换车、警察跟踪等一系列细节性很强的动作,都是为了强化观众认同感。一旦认同感产生,一系列希区柯克的母题,罪与非罪,罪行的转移,所知太多即危险等等就开始渗透出来。在希区柯克登峰造极的《迷魂记》中,对死亡、性、幻觉的迷恋与拒绝的母题正是在认同的基础上慢慢表达出来。希区柯克是以认同为基础,凝视为依托,制造出关于人类普遍性的罪恶母题。如侯麦、夏布洛尔早年所总结的,这确实是天主教的艺术,是人面对一个超越性的外在客体发出的告白与忏悔。也是在这个意义上,罗宾·伍德会看似不可思议地把《惊魂记》、《迷魂记》与莎士比亚《麦克白》、康拉德《黑暗之心》、济慈《拉弥亚》、《夜莺颂》放在一起相提并论。
再来看《母亲》的内核。影片讲述的是母亲(没有名字)在弱智儿子陶俊被抓捕后,竭尽所能地要找出真凶,解救儿子的故事。影片的悬念在于母亲能否解救儿子,真凶到底是谁(“凶手是谁”是最被希区柯克唾弃的悬念)。
奉俊昊在整部电影中,都成功控制住观众,整个叙事机制、视点都围绕母亲展开,对母亲的认同感贯穿整部电影。与此同时,影片有好几个反转点。振泰洗去怀疑是一个反转,接着是捡破烂的老人被怀疑是真凶,最终发现真凶就是陶俊。尾声处再来一个反转,另外一个弱智儿童被当做替罪羊被捕。弱智,奉俊昊的标签式人物,其功能不外乎是无法觉醒的愚昧个体的隐喻。
几个反转中最重要的反转当然是饶了很大一个圈子发现真凶就是最初的怀疑对象儿子陶俊。当这个反转被揭示出来后,之前大量剧情铺垫形成的对母亲的强烈认同、同情的机制,在这里也会产生变异。但这种变异并不会像希区柯克电影中的认同机制那样所导致的复杂化。观众对母亲的认同,在反转之后,造成的结果不过是更加的同情,强度的提升罢了。
一个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弱小个体,反智、愚昧,被强权势力侮辱,每日的生活不过是苟且偷生,当生活突然出现严重危机时,在源自血缘的本能性的母爱驱动之下,能做的不过是疯狂的挣扎求生。为不少影迷沉醉的结尾,母亲的夕阳之舞,渲染的是凄迷哀婉的华丽抵抗。而整部电影的真正内核,就是在控制观众的认同机制驱动下,让观众对母亲这样一个弱小个体疯狂抵抗的举动产生情感共振,继而对韩国社会的不平等结构进行批判。这其实就是韩国电影的国家主义美学,弱小个体自我悲情化的、一味死扛、扭曲至狰狞变态的抵抗。绝大部分韩国商业类型片、艺术片都无法跳脱这个美学怪圈。
这种反超越性、向心力极强的儒教威权系统在韩国畸形变异之下催生的局部的、特殊的、具体的、实际功利的美学叙事、政治伦理,与希区柯克天主教机制下对人性普遍性、整体性、超越性的自我反刍与忏悔,完全是两重境界。
这是奉俊昊学希区柯克真正的荒腔走板之处。
(首发于虹膜公众号)
母亲用爱心浇灌下的恶之花,前后的舞蹈很诡异却很贴合心境,奉俊浩没有让我失望
比弱势群体更弱势的群体,是没父母的弱势群体....这所谓的“母爱”真的太讽刺了....
既要避免打人痛处,自己也要小心不要暴露。以前经常觉得自己作为纯粹的放养长大的小孩,能长得这么上进、善良、健康真是天赋异禀、运气非常(。),现在看来没准就是因为放养。人生的浮沉几多激烈,你可知广场舞大妈心底的负罪与伤悲:如果她跳得足够快,她的孤独就追不上她。青春期的混混最危险。
金惠子饰演的母亲让人毛骨悚然。两个犯罪嫌疑人的寓意再明显不过:先天智障的孩子作为弱势群体,其被牺牲的命运一开始就注定了;所不同的是,其中一个有着疯狂爱他、会为他付出一切的母亲。
28/12/2018重看加满五星
他似乎知晓了一切,似乎又遗忘了一切;她似乎知晓了一切,似乎又遗忘了一切。
金惠子独角戏,结尾挺厉害的,元彬长得帅也不是什么都能演,尤其是大傻小子,不如车太贤演的入味
两次震惊,一次是在母亲杀人,二次是在儿子递给母亲针灸盒。
迷案发生时的阴雨绵绵,以及结尾的温暖夕阳,智障,腐败,沉重的情感。奉俊昊的独特元素已经让人如此熟悉了,因此剧情不丰满的时候难免会让人觉得是这些元素的堆砌,导演的自我复制。个人感觉元彬演的不好
吹毛求疵一下吧,那个女孩连拾荒老头都接?以她的姿色,拾荒老头根本就排不上队。
终了,一针扎下,一场舞,但面对不是凶手的凶手时撕心裂肺的痛楚是否就此抹去?
《杀人回忆》之后又一次逻辑的崩溃与常识的颠覆。最不可能成为杀人犯的弱者,却做出惊天骇闻的事,只是因为荒诞。但这种荒诞更像是这对母子的命运本身。开头与结尾两段母亲的独舞,是一个人与世界无缘的狂欢(《山河故人》结尾是否受本片影响。。。
母爱,究竟是疯狂的,还是伟大的,还是既疯狂又伟大的呢?疯狂,究竟是褒义词,还是贬义词,还是既褒义又贬义的呢?
所有的弱势群体都遭到了草率的对待,他们的利益是不被重视的,所以很多时候他们也只能依靠直觉来解决这些不公平的事情
A / 构图、运镜皆蕴含着极端残酷的浪漫。克制的叙事节奏达到了极佳的反类型效果。和《杀人回忆》比很难说哪部更优秀。没有后者广阔的维度,更专注刻画畸恋般入骨的亲情与痛不欲生的底层。最精彩的隐喻莫过于高处“晾晒”的尸体:他们自以为向世界伸出了求救的手,最终不过是徒劳的示众。
叙事更见功力,但还是封闭起来的世界;题材较《杀人回忆》少了些内涵,所以很多地方虽然处理得很微妙但却欠缺力量,回头再看就显拖沓了
当你所不愿意接受的事实即是真相时,该有多绝望?
一头一尾两段舞蹈,改变了我对广场舞大妈的既定偏见。如果她舞得足够快,她的记忆就追不上她。
为什么那个老头也会出现在那个手机里呢?
开篇不久,母亲喂药、儿子撒尿,母亲尽力遮掩那流淌一地的尿渍,而后来当她砸破拾荒老人脑袋时,她又忙不迭地拼命擦拭地上的血液,她的所有习惯动作都在示范如何抹去,她一定会扎下那一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