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火

《枪火》，是1999年上映的一部由杜琪峰执导，银河映像出品的电影。杜琪峰作为上世纪香港电影黄金时代的众多导演中个人风格十分独特的一位自然不必多说，银河映像出品也一直是品质的保证。而这部在千禧年前一年上映的电影是杜琪峰在银河映像生涯里执导的众多优秀电影中王冠上的珍珠。

常常有人将《枪火》跟与其同年上映的，同样出自银河映像的电影《暗花》作比较，关于两者谁更优秀的讨论也此起彼伏。我认为，两者各有千秋，并有着不同的着力点：《暗花》着力于情节上的冲突，而《枪火》却侧重于对于人物的刻画。杜琪峰说，创作《枪火》是出于对香港黑帮片的一种思考，他认为之前的黑帮片一直缺少一种“江湖感”，而这种“江湖感”在《枪火》里阿鬼，阿来，阿Mike，阿肥，阿信这五个人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在时长十分有限的电影中如何对人物的个性进行立体化是摆在每一个故事片导演面前的难题，而《枪火》中的主角更是有5个之多，再考虑到本片一共只拍摄了19天，成本仅250万港币，能成为一部传世的经典之作，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但也正是因为《枪火》的拍摄周期短和极低的成本在另一方面也让电影本身有了一种粗犷的美感。

首先，电影从阿肥从游戏厅出来为线索，用一组镜头交代了五人组在接到任务之前的生活状态，紧接着就是老大文哥在奥比餐厅遇险，之后任务开始。这部影片被最被观众们所津津乐道或者说争执不休的主要有三个问题：1.阿Mike是否是文哥在五人中安插的卧底；2.最后的饭局里知情人有哪些；3.文哥是忠厚的大哥还是老辣的大哥。下文会试着从人物分析的角度进行解读。

阿Mike是文哥的眼线吗？

在众多对于这个问题的解读中都对影片里的一些推动情节的片段研究得十分仔细甚至于纠结，却都忽视了对阿Mike这个人物刻画的一些镜头细节。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阿M（以下简称阿M）以前到底是做什么的？这似乎不应该是一个问题，因为影片开头就清楚地交代了，他是一个皮条客。但随着任务的进展，我们渐渐发现，这个阿M绝不简单，他精通枪械而且似乎与文哥的关系非同一般，所以大部分人对于阿M的人物定位就是：神枪手，文哥的心腹。但很明显，这样的人物定位未免过于表面，这里面有两个问题：第一，为什么社团里会有神枪手？社团需要神枪手吗？第二，为什么老大的心腹会沦落成一个皮条客？首先，社团（这里指黑社会）这种东西，大家虽然没有参加过，但应该都知道大概是怎么样一回事，打手是多多益善，但神枪手似乎没有什么用武之地，而且从影片的许多枪战戏中都明确地表现出阿M的训练有素，并有着丰富的实战经验，他也是五人中唯一一个对迎面射过来的子弹不躲不闪的，所以他绝不是一个业余的射击爱好者而是一个前特警或者军人，而从他对于狙击的精通和为文哥量身定制防弹衣的方面考虑，他以前绝不是一个普通士兵，而是似乎在特种兵中担任狙击手的角色。那么他又是怎样和文哥相识的呢？在五人第一次会面的时候，无论是社团的老炮阿鬼和阿肥，还是新兴势力阿来和阿信都不认识阿M，甚至二把手南哥都不认识他，全片看下来，从一开始就认识阿M的似乎只有老大文哥一人。所以，事实其实有些细思极恐：阿M根本就不是，而且从来就不是社团里的人。我们都被后来五兄弟行云流水的配合所迷惑了！（再回想一下五人第一次见面时，阿M给其他四人递烟的举动，明显有些格格不入，现在看来这个行为更像是社会的交际手段，而不像是社团的。）阿M不是社团的人，但和文哥关系密切确是事实，可见他们之前就颇有来往，而且是单线联系。那么，文哥为什么要跟一个神枪手秘密地进行单线联系呢？线索似乎都指向一个方向：文哥曾经为除掉敌对帮派的头目或异己分子雇凶杀人，而杀手正是阿M。有没有证据？有。肥祥在事情败露之后对阿南说，为什么一开始大家一起打江山，最后却是你们姓洪的一家说了算。可见除了看上去人畜无害的肥祥等少数几个老家伙之外，其他和洪氏兄弟争雄的大佬级人物都消失了，怎么消失的？大家可以仔细想一想。但大佬就这么几个，搞暗杀并不是一个长久的生计，当文哥坐稳龙头，天下太平风平浪静的时候，行伍出身又没社会背景的阿M日子自然不会轻松，于是在社会中摸爬滚打，从头开始，正所谓狡兔死，走狗烹，以至于做起了皮条客的生意，直到再次接到任务。

搞清楚阿M的身份，再回头看这次任务，虽然之前阿M和文哥有过合作，而且是单线联系，但要说五人中阿M才是文哥的心腹，就有些言过其实了。此时的阿M已在社会独自闯荡多年，和阿鬼一样这一次也是重新启用的旧将，并不会有什么特别待遇，况且五人队伍已经明确了是阿鬼领导，阿鬼是社团里文哥曾经倚重且信任的大将（不然也不会把命交到他手上），文哥对阿M的信任绝没有理由超过阿鬼，再安排一个阿M做眼线显得没有理由且毫无必要，所以阿M在任务开始时只是五人中的普通一兵。为什么要强调“在任务开始时”这几个字？因为天有不测风云，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傍晚，阿信搞了大嫂……

关于阿信搞了大嫂这件事是谁告的密，认为阿M是眼线的一拨人一口咬定是阿M（我们称之为倒M派），认为阿M是清白的一拨人一口咬定是阿南叫去跟踪大嫂的人（我们称之为挺M派），双方争执不休。对此，我有一些不同的看法。首先倒M派怀疑是阿M完全是基于先认定阿M从一开始就是眼线这一论断从而进行的推测，有捕风捉影之嫌，因为在影片中并没有直接或者间接的证据，而前文业已说明阿M一开始并不是卧底，所以我并不认为是阿M告的密；其次，挺M派的说法也未见得妥当。因为在那个下午，是否有人跟着阿信和大嫂都很难说，在任务开始之前，阿南确实有交代下面人跟着大嫂，但那明显是为了保护她，而不是查她是否在外偷腥（吃饱了撑的），而之后这个任务顺理成章地落在了五人组的头上，再派人跟着阿信和大嫂的车显得很多余。所以我的结论是：告密者既不是阿M，也不是阿南的手下。那么到底是谁呢？不知道！但我给大家提供一个思路：既然阿来从阿信的衣服上看出了猫腻，那么大嫂的衣服是否也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呢？要知道像大嫂这种地位的女人可不会自己洗衣服的哦~

总之，最终的结果是：文哥是知道了。（阿南说文哥不知道明显是晃点阿鬼的，不然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擅自杀大嫂）

而且是立马就知道了，（这种事肯定是立刻就知道了，时间久了想知道也知不道了）但文哥很沉得住气，他没有立刻处理这件事，因为自保任务还没有完成，所以他先忍了。

但是文哥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在五人组彻底剿灭暗杀团伙之后，他就立刻叫阿南通知阿鬼做事（除掉阿信），从这点看来，文哥是绝对信任阿鬼的，不然他完全可以让五人组之外的人来做这件事。

但是，重点来了，为了确保阿信不会逃，文哥又单独给阿M交了一个任务，就是假意投靠阿来，实际上是看住阿信，如果阿信准备逃，就直接干掉他。有没有证据？有。在阿鬼把这件事情隐晦地透露给阿肥，阿肥又在电话里给阿来通风报信的时候，镜头给了在一旁开车侧耳倾听，神情值得玩味的阿M一个足足两秒钟的特写。有人说，你这不也是捕风捉影吗？我承认这不是实锤，但我想说的是，电影里给特写镜头的，在绝大部分情况都不是虚笔，更何况是如此精炼的一部作品。而且，更加重要的是明白了这一点，我们再来看阿信在逃亡之前，阿M那场极其精彩的在犹豫中来回挣扎的戏就会有一种更加深刻的理解：在阿信背身准备离开的时候，镜头给到了阿M拿枪和手部的特写，画面十分冷峻，这时的阿M是准备完成文哥交给自己的第二个任务的，但当他准备扣动扳机时，他却突然发现自己下不了手，毕竟是曾经一起同生死共患难的兄弟，他下意识地叫了阿信的名字，把枪放下，又举起，再次放下……这时他的脑子里天人交战，是对老板的忠，还是对兄弟的义？挺M牌的一个重要论据就是这是一部讲兄弟情义，江湖恩怨的电影，而不是一部描绘勾心斗角的卧底电影，所以阿M不可能背叛兄弟。这一点我非常认同，这诚然是一部表现江湖和兄弟情义的电影啊，阿M此时忠义不能两全，陷入了痛苦的挣扎，难道不比陷入自保还是帮阿信跑路的挣扎更加动人，更有情义吗？！

而对于某些激进的倒M派说阿M是内鬼，是叛徒的说法，我完全不能认同。阿M怎么就是内鬼了？出了这种事不是他愿意见到的，他当然更不想阿信死，更何况是死于自己之手。但出了事，就有人要出来解决。眼前的这件事早已不再是阿M所能解决的了，对于阿信，他既不能杀也不能放，所以他采取了一个折中且稳妥的办法：把阿信带回，并希望事情能出现一些转机。但事情似乎却朝着不好的方向发展……

最后的晚餐，知情者究竟有谁？

先说结论：整个饭局的策划者和五人组中唯一的知情人就是阿鬼。当然还有另一个知情者就是阿鬼的手下也就是饭店的老板，他是善后的重要人物。对于阿鬼是饭局和整件事的策划者这一点应该没有什么疑问，但是为什么他不把整个计划向五人组和盘托出而要冒着生命危险去做孤胆英雄呢？想要明白这一点就必须要先对阿鬼这个角色进行分析。阿鬼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首先他是一个做事极度专业和老练的黑帮狠角色，但同时也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大哥。这两种看似对立的形象却实实在在地融合在了一个人的身上，让我想起了《这个杀手不太冷》里的莱昂，能让他们收起一贯冷血无情面孔的，只有“情”字。我们试着从阿鬼的角度纵观全片，他的做事风格几乎可以用两个字来形容，那就是专业。

在文哥第一次遭遇暗杀，他冷静指挥五人组御敌，阿来不听指挥只身去追人，他果断选择带队先走，却十分细腻地给阿来叫了出租车，之后阿来暴怒地当众打了他，他竟只是让他打，丝毫没有要反击的意思。而在阿来回来之前，阿鬼在给手下打电话，叫他务必找到一个人，这个人就是一直在搞阿来场子的老鼠。干掉老鼠是阿鬼最近在考虑的一件事，因为老鼠不死阿来就无法专心投入任务，但这次也多少有一些要补偿阿来的成分在里面。杀老鼠是《枪火》中极其精彩而且体现其粗犷凝练风格的一场戏：“老鼠啊？”“干什么？”“阿来的场子，别去动了。”“为什么？”紧接着一枚小小的刀片准确无误地划过老鼠脖子上的动脉，之后放下刀片，开车离去。刚才还沉浸在阿鬼被阿来胖揍场景里的小伙伴们这时估计都震撼地张大了嘴巴，让阿来焦头烂额的老鼠就被阿鬼如此轻松而且潇洒地干掉了？事实就是如此，阿鬼是一个实力远高于阿来的存在，干掉区区一个老鼠对他来说根本只是忙里偷闲打了一个副本而已，根本没空跟他废话。直到这里，我们才能明白为什么之前阿鬼会选择不还手，因为在他眼里，阿来只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孩而已，为了保证团队的稳定和任务的继续进行，他不但不跟阿来计较，还要送他一份大礼（帮他干掉老鼠）。不禁感叹，阿鬼简直专业到了可怕的地步，更重要的是他能屈能伸，为了大局他可以不惜委屈牺牲自己。这也是指引最后饭局的一个重要的线索。

那么阿鬼是不是就一点错误也没有犯呢？也不是，毕竟人无完人。当阿南告诉告诉他，阿信和大嫂有事的时候，他下意识地问了一句：“是谁说的？”这句话是一个很大的失误，因为既然阿南能这么跟他说，这件事一定不是空穴来风，而是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是谁说的”既不重要也不是他阿鬼需要知道的事情，他不该问。他一开口，完全是站在阿信的角度，试图为他辩白，而不是站在社团的角度，所以这也让阿南对他起了疑心，之前对他的信任也多少打了折扣，这一点阿鬼也马上就意识到了，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现在能做的只有把之后的事情做好。

首先，在是否杀阿信这个问题上，阿鬼并没有犹豫太久，他根本无意去杀阿信。他早已厌倦了社团里的手足相残，自相残杀，这也是他之前坚定地选择退隐的原因。那么，怎么样才能救阿信，更重要的是：怎么样才能在付出最小代价的前提下救出阿信。很快，他有了一个计划。但之前在南哥面前，自己已经露出了破绽，所以对于这个计划他必须更加小心谨慎，也因为前车之鉴，他绝不能再出一点差错，为了保证真正计划的绝对安全，也因为对江湖气残存的那一点执念，他选择了一人承担所有责任和后果，自己做孤胆英雄。这个结论在影片的结尾自然有体现，但我们先来分析一下，为什么阿鬼不把计划告诉五人组？其实对于阿鬼来说，原因非常简单：因为这不专业。倒不见得是因为阿鬼真的怀疑五人组里有眼线（其实确实有），而是因为之前的失言，他知道上面一定会对这次的事情进行监视，而如何监视他却不得而知，要让他把计划成功的关键建立在赌五个人的演技，专业谨慎如阿鬼，这种事他根本不会去考虑。（影片里的几位都是黑帮，而不是演员啊各位！）

阿鬼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隐晦地透露给阿肥，阿信出事了。为什么是透露给阿肥呢？首先，在任务结束之后，阿M明确地说要去阿来那做事，所以现在阿来，阿信，阿M三人已经形成了一个小团体，阿肥呢原来是自己的小弟，但上文已经说过，阿鬼并不打算把自己真正的计划告诉任何一个人，所以他索性把阿肥也推向阿来那里，他把其他四份酬劳交给阿肥，让他借机去跟阿来通风报信，因为他知道阿肥重情重义，阿来也是一定会保阿信的。这样一来，他就摆出了一副要坚决做事，不惜跟其他四人反目的姿态。

如他所料，阿肥站到了阿来那一队，给了他一把做了手脚的枪，阿来则直接过来跟他求情，但他铁面无私地拒绝，于是阿来威胁道：你开枪，我也开枪。这里有一个细节不知各位是否有注意到：阿来走后，阿鬼握紧了拳头，又松开。整件事情都是他在救别人，而受误解和委屈的只有自己，这是为什么？但这就是做一个英雄，特别是一个孤胆英雄所需要付出的代价。现在看来阿鬼这个人物绝不仅仅是有勇有谋这么简单，而简直可以说伟大了。

随之而来的一个疑问就是，为什么他要换枪呢？跟他不告诉其他人实情的原因一样，如果不换枪，那最后的饭局就变成了五个心知肚明的人搭台子演戏，这既不专业也不保险。另外，有观点说这是为了做戏给阿M看，这也是我所不能同意的。

故事的终章，五兄弟再次聚首，但上次聚会时的轻松和喜悦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沉重到压抑的紧张气氛，南哥的手下阿九在外监视，这是阿鬼能预料到的，他拿出了一把白色的枪，而不是阿肥给他的那把黑枪，注意看这里阿肥和阿来的眼神，绝不是什么戏中戏。阿肥决定冒死去向文哥求情，做最后的努力。阿肥在出租车上反复斟酌用辞的一幕令人动容，但事情却不遂人愿，这件事他想简单了，大嫂都难逃一死，更何况是阿信呢。于是，他回来带来了最坏的消息：大嫂，死了。这时阿鬼突然开枪打倒了阿信，饭局里的所有人包括门外的阿九都清楚地看到了这一幕，阿来对着阿鬼身后的菜碟愤怒地开枪打完了子弹。

阿来摔了一把椅子拂袖而去，阿鬼知道，自己赌赢了。他冒着被阿来开枪打死的危险救了阿信一命，却还要跟阿来道一句：“多谢！”来感谢他的不杀之恩。在这里还有一处细节，阿鬼准备站起来，但却一下子没有成功，这时的他，腿已经软了，劫后余生后的恐惧感还未褪去，他交代手下处理好善后，晃晃悠悠地走向了自己的车。刚刚呆立着的阿肥走了出来，从他车前走过，仿佛不认识他似的。阿鬼再也忍不住了，做了一件可能是他这辈子最后一件不专业的事，把一颗空包弹扔给了阿肥，然后驾车扬长而去。在车里，他终于可以放下伪装得意地微笑，这笑里包含了他刚刚赢了的那场生死赌博，也包含了阿信的生命。

对于刚刚醉醺醺的阿信为什么会清醒地走出来，我觉得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他也刚刚经历了由生到死，再由死返生的劫难，这时候还能不清醒过来吗？

而阿来和阿M，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事情的真相，阿信已经从他们的世界里消失了，却在地球上的某个角落继续生活……

文哥是何如人？

跟许多小伙伴一样，在第一遍看枪火的时候，我觉得作为老大的文哥实在谦和得有些窝囊。他仿佛从来不会生气，自己昨天差点被杀，今天还亲自给保镖们泡奶茶；在大佬的会议上，其余的几个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留（唯一留的一个还是向他要钱的幕后黑手），他丝毫不以为意；看见临阵脱逃的前保镖，他还不忘给钱。很奇怪，这样一个人，要说他是邻居家的老头，我信；要说他是香港洪兴帮的老大，我实在是无法想象。但从大嫂被杀的那一刻开始，我有些隐隐地觉得，这个文哥不简单。大嫂是文哥下令杀的，而且文哥是一早就发觉了她和阿信的事，这一点前文已经说过了。但大嫂被杀的这个时间点也很玄妙，恰恰就是在阿信应该被处决的那一晚。细细一想，不禁毛骨悚然：文哥不禁要杀掉这两个人，还要这一对奸夫淫妇在同一时刻共赴黄泉，竟像一个残忍的黑色玩笑。这是一个怎样可怕的一个人！

再回过头来，仔细地评析文哥的每一场戏，就会惊讶地发现，原来他才是导演埋的最深，也是最“黑”的一个角色。他的第一次出场就是被人暗算，在只剩下孤家寡人的危机时刻，躲进厨房的柜子里逃过了追杀，没有愚蠢地选择自杀性地反击，更没有屈辱地跪地求饶，可谓智勇双全，有勇有谋。之后再挑选卫队的五人组时也反映出他的智慧和老练：以前的头马阿鬼，枪械专家阿肥，前特种兵阿M三人都是他钦点的，再让阿南挑了两个敢拼命的后起之秀，这支队伍的构成可以说无可挑剔。两个资深黑帮，两个社团的新兴势力，还有一个帮外的神枪手，这三股势力战时可以相互协作，也可以相互牵制和监视（如果有一人被收买，其他人就会天然地对其形成监视作用）

在任务中，文哥一直是一个被保护者，所以就会让人有一种他是弱者的错觉，但实际却不是这样。在他差点被狙击手强杀的第二天，他主动来为四个保镖泡奶茶（阿鬼出去了），开始我以为他是善意的安慰，但后来才发现这善意的背后却有着深深地心思，他明知这几个人不好意思开口，却还要明知故问：“怎么？不好意思啊？”“谁要奶茶？”“谁要加糖？”再看的时候，觉得这追问越发残忍，这是在敲打他们，使他们更加羞愧，督促他们之后更加卖力，更加谨慎，这与《三国演义》中曹操在宛城哭典韦是何其的相似。他说，自己坐这个位子，早有心理准备，就算自己昨天真死了，也是他倒霉，不关其他人的事。大棒打下去，自然还要给胡萝卜，文哥这段话简直可以说无懈可击，即敲打了手下，又让他们对自己感恩戴德，实在是高明。

帮派大佬的开会，其中一个咄咄逼人，文哥的回答看似平和，但实则不卑不亢，十分有力量，而对于想要借钱的肥祥，文哥则先是提醒他，他的股份已经所剩不多，之后又爽快地给了他两千万，这是什么意思？意思是这两千万可不是你的股份，是我给你的！人情我可以做，但我可不是傻子。看到这里，我不得不对文哥的手腕越发感叹。

下面就到了文哥花了人生最值的几万块的那场戏了，表面上看起来文哥是仁慈地体恤下属，而且显得宽宏大量，但编剧似乎却偏要来一个神转折，这个倒霉蛋才刚刚拿了文哥给的几万块，在手里还没焐热呢，就为文哥挡了几发子弹，把命给送了。我小人之心地认为这仿佛也是编剧在有所暗示：文哥一直以来都有两手策略，一手是软的，用金钱以及温和的外表收买人心，关键的时候还救了他一命；另一手是硬的，对于自己的敌对势力以及手下中的害群之马，他毫不犹豫地痛下杀手予以铲除，丝毫不留情面。

其实，在肥祥的临终遗言里，我们也可以发现一些端倪，他说大家当初跟你们洪家人一起打的天下，但现在为什么只是你们一家说了算，之前已经猜测过阿M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再从文哥的角度看，他能够在众多大佬中坐上揸fit人的位子，可见他的政治手腕，那可绝不是靠仁义宽厚就能得来的。

但是，文哥的外表着实具有迷惑性，不仅仅是观众，连社团内部的人也都被他给欺骗了，不然在会议上那个戴红领结的大哥也不会在文哥面前如此嚣张，可以预见到，他的下场也不会好，因为阿南已经告诉文哥，他准备谋反。

说到阿南，他跟文哥一样也是一个不简单的人，或者说也是一个演员。在手下面前仿佛疯疯癫癫，独断专横，但遇到文哥就立马变了一个人似的，谦卑恭敬，服服帖帖。他跟文哥两兄弟这些年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配合得天衣无缝，几乎把所有人都给蒙得云里雾里，成功地夺了天下。为什么这么说，且举一例说明，他跟阿鬼说，阿信和大嫂有事，但文哥不知道。但事实上文哥不仅知道，而且策划了一切。为什么他要骗阿鬼说文哥不知道？就是不让阿鬼有跟文哥求情的想法。试想阿鬼如果真的亲自来跟文哥求情，那么文哥应该如何是好？赦免阿信？他自然是万万不肯的。残忍拒绝？那他苦心经营的形象岂不是一夜崩塌？这一手实在是高明，几乎是逼着阿鬼挥泪斩马谡。不仅如此，他为了杜绝阿来掩护阿信跑路，让阿M去跟着阿来，以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在饭店门口抽着烟的阿九，我倒觉得是一个虚招，一来是为了让五人组看到以迷惑他们，二来是督促阿鬼做事。而阿M才是他真正的杀招。可他没想到的是，自己设的三道保险，竟坏了最重要的两条，自己最信任的阿鬼和阿M都选择了保阿信而且一起蒙了在明处的阿九。（阿M如果真做了五人组的叛徒，他大可以在码头枪杀阿信，这样神不知鬼不觉，但是他没有这么做）

《枪火》的英文片名是《THE MISSION》，就是任务的意思，其实这个故事里有一明一暗两个任务，明的自然就是五人组保护文哥的任务，描绘这个任务时镜头语言是十分直白的，而暗的那个就是处决阿信的任务，导演在处理这个任务时就用了许多留白以及暗示的手法，让真相隐藏在激烈的枪火之下，让人第一次看很难捕捉到，这是导演的一个小心思，但可以说非常的成功，这也是《枪火》之所以能成为一部经典之作的原因，什么是经典？就是能经得起大浪淘沙，反复品味和琢磨的作品。

以上都是作者非常主观的一些推断和猜测，当然不一定正确，但我觉得对于这样一部有趣的作品，有多种不同的见解这本身就是一件极好的事情，言之有理即可。多方的讨论使得这部电影变得更加具有趣味性和观赏性，可能这是连导演杜琪峰和银河映像都未曾预料到的吧。

本文只是从人物形象入手简单地分析了故事情节的走向，而这部电影中同样十分出色的镜头语言，剪辑和配乐等要素则没有进行详细探讨，希望之后有机会再跟诸位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