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

作为一位喜欢《The Great Gastby》和《Sister Carrie》的观众，我偏爱这部作品可谓是情有可原，尽管我不得不承认它充满无法解释的bug，但它的剧情架构、视觉画面和主要讲述的女性阶级跨越主题依然吸引着我，并成为我心中本月份最好的OTT独播作品。

请假

编剧仔细描写了三次请假，这三次请假刻画了不同阶段安娜（诱墨）的困境。

第一次：诱墨向李作家请假

没有学历的诱墨在李作家的美术馆中工作。为了去照顾妈妈，诱墨打算跟李作家请假，却被作为“上位者”的李作家大骂一顿。此时的诱墨身份卑微，处于被压迫的状态。而这次不悦的请假经历，也成为诱墨下定决心要离开美术馆的诱因之一；

第二次：家中阿姨向“安娜”请假

诱墨成为了“安娜”，现在她是大学教授，也是议员夫人，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生活在谎言被揭发的担忧、每天戴着假面应酬的痛苦中。安娜小心翼翼维护着自己的形象，不敢对丈夫、外人动怒，但当处于“下位者”的阿姨在重要聚会的前一天请假时，她爆发着吼了出来，大骂阿姨，即使对方已经足够唯唯诺诺；她已经失去了对中下阶层的同情心，但她此时至少还有外在情绪的宣泄；

第三次：安娜向丈夫请假

丈夫当选市长，安娜母亲病危，安娜跟丈夫请假请求看望母亲，丈夫笑着拒绝，将她拥到身后，进了电梯；此时的安娜已经没有了任何情绪，麻木、恐惧占领了她，她双眼通红，颤抖着，无法反驳、没有拒绝；这是安娜一生地位最高的阶段————她成为了首尔市市长夫人，但是她像只木偶一样被丈夫操纵着，完全没有自由。

三次请假，伴随安娜的是三个阶段的地位上升，随之而来的还有行动力不同程度的丧失，她从懂得出走、“下定决心要做就一定要做到”的诱墨变成了任人摆弄的安娜。这其中的变化耐人寻味：或许是因为丈夫恐怖的肢体暴力、或许是因为身处高位天天受人奉承的麻痹，或许是生活在谎言中的精神衰弱；但“安娜”最终还是找回了真正的解决办法————找回自我，行动起来，重新变为李诱墨。

高级套装

《安娜》的画面精美，颇有电影质感，coupang想必还是花了大价钱。但那么多漂亮空镜，让我印象最深刻的还是裴秀智、郑恩彩双姝同艳的场景。

真假安娜生活在上流社会，两人多穿高级套装，但喜好大不相同。真安娜是“海归派”富二代，风格大胆，喜欢颜色张扬图案繁多的衣服，亦爱露肤度高的衣服（具体参照EP2安娜妈妈提了一句让她遮住大腿）；假安娜则喜好素色、款式经典的套装，这自然跟她后期常跟随丈夫出席正式场合、塑造亲和力形象的人设需要相关，但我总是还想到一点，诱墨刚假扮安娜那会儿，买不起真名牌，就穿假货，因为越是浓墨重彩的衣服，如果面料不好，越容易显得廉价；而越是简单基础款，越容易穿得像高级货，这其中道理，正跟诱墨的家庭教师说的“要让人无法察觉就装poker face”不谋而合。诱墨真是把道理悟透了。

总之，裴秀智淡雅柔美，郑恩彩浓艳高傲，一个是白山茶，一个是红玫瑰，实在养眼；两人像极亦舒女郎，品味极佳，一集N换的靓衫也成为画面色彩和谐的功臣。

女野心家

讲述渴望阶级跨越却最终幻灭的文学作品不在少数，文章开头所提到的两部作品就是经典中的经典。不过，许多作品对男性阶级跨越都进行理想的美化，而将女性所做的努力一笔带过，或将其与美色、贞操挂钩。我最喜欢《安娜》的一点是，它更多地聚焦女性，设置了不同的女野心家形象。

赵秘书是最隐秘的野心家。她总是穿着灰色的套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几乎素颜地守候一旁，但是她绝不简单。她抗压能力极强，才能高压环境下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并面对变态的老板、歧视女性的男同事；她处事周到、情绪稳定，她是老板亲信，能让这个男人放心地把公事私事都丢给她处理，想必她解决问题的能力很强，而后来帮助安娜的情节也显示出了她的靠谱；我不知道她支持的信念是什么，也许是也是有需要照顾的家人，也许是想在政圈出人头地。

严记者是野心最光明正大的那个。她是高材生，心怀理想，导演版中的她更是贯彻了这一点，为了正义不惜被老师体罚，但是因父亲负债只能在成年后清贫地生活；其实她跟诱墨两人间并没有谁亏欠谁，智媛给诱墨介绍培训班工作，诱墨给智媛托关系，都帮助了对方，只是因为长久的不得志和歧视性的职场环境，让她深切知道自己处于劣势、力量薄弱，渴望“来个大的”展示自己；她为背叛纠结，她因欺骗不忿，但她也为了真相走到窗边，不惜赌上性命来赌前程。

李诱墨是最大的野心家。她手段最狠、走的路最歪，目的也最不单纯。然而她也并不是无脑地一路靠美色，而是狡猾地顶替“安娜”，利用人们的趋利心理前进，抓住每个梦幻般的阶级跨越机会；她也不断以尽可能详尽的知识与细节装饰自己，以正常的生活与情绪为代价。

“盖茨比信奉这盏绿灯，这个一年年在我们眼前渐渐远去的极乐的未来。它从前逃脱了我们的追求，不过那没关系——明天我们跑得更快一点，把胳臂伸得更远一点……总有一天……”

盖茨比的绿灯就是安娜的火焰，她曾以诱墨的身份坐在煤堆里疲倦地烧火谋生；她用打火机点燃了丝巾扔向该死的丈夫；她重新点燃了炉子里的火，在陌生的国度苟且偷生。她的人生在谎言里获得，获得了名声，获得了地位；在谎言里失去，失去了父母，失去了朋友，失去了堂堂正正生活的可能。最终她彻底失去，重新开始，这值得吗？无法评价，因为我看见无数的“安娜”，正试着生火，渴望能燃烧自己，渴望不平凡的人生。

连大学男友的父母都知道她是假的(大学男友居然没去闹 没传开 也是牛)

她的智媛前辈不知道？她老公这边查不出来？(何况她老公还是搞it的）

大学四年如何冒充一个不是在学校的人？同级的美术同学、老师不认识？她不需要写论文、完成必修课？男友这边不认识她任何一个同级的朋友？

智媛前辈只知道她是韩国本科+美国留学，可她去冒充安娜教书的时候用的是纽约大学本科+耶鲁硕士... 智媛介绍她的朋友时难道说的不是韩国本科....？

在韩国大学教书不需要背调？她就算有安娜的护照(已过期)+学位证，可她的生日、身份证号码也对不上的叭。。。

随便问几个问题 耶鲁的住宿 美国的生活就拆穿了... (电视剧里有描写老人说friend pepe披萨店这种，我感觉稍微多问一点生活学业就会识破？okok不过这是电视剧...)

And还有一个奇怪的地方是李诱墨的经济条件变化的也太惊人了 她那个小店面究竟是拿了多少拆迁款... 她做留学/继续教育学院老师年薪也不见得能让她这么光鲜的吧

(好多评论里说她公寓是月租 我想说的不是支付方式...我想表达的是她租不起这么贵的房子... 那么漂亮的高级公寓一个月总得2万rmb吧...她月薪这么高的嘛....)

女主的一步步转变是很合理的。

小时候，从外国女骗子那里学钢琴，种下虚荣的种子。学生时代，有野心没手段，解决问题的第一个想法是靠男人而不是靠自己（小时候学芭蕾求爸，学画画求美术老师，留学求富二代），后来被男人抛弃（退学，分手，爹死）才开始靠自己。本质贪图享受，无法忍受底层生活，在女二那里见识到上流社会的光鲜亮丽（偷穿高跟鞋），又跑去做骗子傍富豪。 我倒是觉得她比很多韩剧女主要真实。她有善良的一面（孝顺妈妈，鼓励听障儿童），也有缺德的一面（雇佣假父母骗人）

她不伟光正，但也不是和男主谈恋爱的工具人。她有欲望，也有野心。

很多韩剧女主华丽得像个假人，她存在的意义就是和男主谈恋爱，不管富贵花小白花，反正必须单纯善良不造作，肤白貌美配得起男主，女主的工作事业基本不会说明，80%的时间都在和男主谈恋爱，还有10%在和闺蜜吐槽男主。

编剧花了很多篇幅去描述安娜的心路历程，这个角色，比起天生坏种大杀四方的女骗子，更像一个阴差阳错变成女骗子的普通人。

这个世界有杀伐果断的女生，也有自卑虚荣的女生，有活泼可爱小太阳，也有自卑平凡的女生，但是在影视作品里，有瑕疵的女主形象几乎是缺位的。

你能说《风平浪静的闲暇》不是大女主吗？女主唯唯诺诺看眼色一点都不爽，可是女主并没有等待男主拯救，而是靠自己找回内心平和。

一个人的出身和经历塑造了她的性格，当一部作品探讨女性在社会上的生存困局并探究背后的原因，这就是大女主。

据说8集剪成6集，前两集挺吸引人，希望保持节奏不要崩人设。女本位作品摩多摩多

在故事的最后，安娜换上另一个假身份，在冰天雪地的加拿大独自拖行着满车木材。周围的人们怀疑她对来历说了谎，但日子也只是平淡地经过。安娜就如同一颗小雨滴，融入了无边无际的人潮大海，也隐喻着，人群里其实尚有无数个安娜。

过去的朋友偶尔还会聊起安娜，对她的去向一无所知，这一点，安娜从来做得很好。安娜丈夫为了政治生涯，瞒下了私生子，背地里更是坏事做绝，安娜迷途知返，将收集的所有证据交给了唯一叫她由美的学姐，但并未能如愿打破那个堕落罪恶的官商勾结体系。

这个世界，依然诚实与欺骗共存，呈现出暧昧不明的灰色。挣扎于虚荣与物欲的安娜尚有无数个，但在雪地小屋中的安娜，似乎真的放下一切重新开始了。

浮华成空，像个祝福。

（更新至EP02）

像一则小巧的寓言一般的，一看就知道她在下坠，却又着迷般一直要看下去的故事。她深陷跌落的眩晕感却不愿停止的，是氤氲其上的万花筒版虚幻却致命的战栗般的欢愉。

由美说，即便是在只给自己看的日记里，人都在撒谎。但一个谎言，只能通往下一个谎言，小谎言撬动大谎言，然后留待泡沫幻灭。

“李”和“安娜”

李这个姓氏，在韩文中音同指示代词“这个（이）”，“这个由美”遇见了“这个安娜”，想要假扮她，是贪图她的人生。遇见的时候，由美有多努力，安娜就有多毫不费力。

安娜，如同《安娜·卡列尼娜》那个安娜，出身富裕、美丽迷人的社交宠儿，她连烦恼都显得惺惺作态；由美，她的男性供养者（精神或物质）——中学音乐老师、大学男友以及始终如一的父亲——纷纷离场，由于谎称去了美国，她甚至没能见上父亲最后一面，之后那几年，她努力打工只是日子不见起色。如果学生时代的经历满是一次次说谎的代价，那么这付出诚实体力劳动的几年，却也依然没让由美看到生活的气色。

所以在一组《寄生虫》式的与富家女安娜的对比中，由美淡淡的表情下重新重重下了决心，画面氛围却是《燃烧》式的。“总是这样的，她决定了的事情，总能做到。”她偷走了安娜一些行头，又费了些工夫，她决定成为“安娜”。

同样是“这个安娜”，但她们真的是同一个安娜吗？

悲剧寓言

这是一个注定失落的悲剧寓言，相比情节的真实性或现实性，是其中的隐喻首先击中观众。由美想过另一种人生的热望，以及如何努力都不及生在罗马的嫉妒，这些心情可能是偶发的但却是真实的。镜头外的普通人，或许如同由美”将错就错“认来的学姐，努力诚实地过看不到转机的渺小一生。可如同聋哑人妈妈早就发现的那样，她要的远比家庭能给与的多。

所欲超过所得，痛苦和奢望便由此而生。

那时她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斯蒂芬·茨威格

由美是美丽的。美丽始终是人类社会的稀缺资源，但相比名、权、利，美丽却最无力而易逝，美丽和贫穷的组合若是没有坚强的心智和聪明的头脑武装，混入凡尘往往灾难。

因为是寓言式的人物剧，所以即便情节经不起过分的推敲，但瑕不掩瑜，甚至这种非现实性反而为之增色。但剧本也付出了自圆其说的努力。由美小时候是受了英国军官夫人启发，埋下了说谎的种子，也奠定了英语口语基础，为后来谎称留学归来做了铺垫。而学习钢琴、芭蕾和画画等都作用于富人艺术气质的培养，以及为富家女工作培养了衣着品味等；因为干系太多，“安娜”这个角色是由美绝对不能演砸的，她也委实下了很多工夫。

看罢两集，可说的太多，来日再叙。

李安娜，本名李宥美，相比隔壁看起来更适合叫李莱尔，英文名Lee Liar。 这样一个上来就满嘴谎言的女子，自然免不了遭人白眼与指责，但是又怎么也让人恨不起来，为什么呢？因为大家能感受到，她的本性其实是善良的。 安娜家经济比较困难，妈妈又是语言残障人士，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她的内心自卑、敏感、脆弱，当她无法用实力证明自己的强大，高考和复读一再落榜，就不得不装腔作势把自己包装成她本来所期待的样子，就这样她过强的自尊心变成了膨胀的虚荣心，她越发地依赖使用谎言，然后生活在自己编制的人设里。 对安娜而言幸运的是，她看似并不高明的招数一步一步成功了，她从补课班老师成了教授，从教授成了学校理事，嫁给的老公正是冉冉升起的新星。可不幸的是，她快乐了吗？没有，因为随着知名度的增加，她暴露的风险也逐渐加大，更不要说被发现被威胁，她几乎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与此同时，她一直在适应新的角色、新的环境、新的人际关系、新的困难和新的挑战，既在恶的泥潭中越陷越深，又接连展露了自己本性中的善:比如她看到丈夫对迟到的司机动手时，是想阻拦的；比如她对请假的保姆失控发飙后，是很后悔的；比如她从随行秘书身上看到了自己过去的影子，是能体会对方的辛苦的... 可是她认识到善良不能帮助自己摆脱困境，她必须伸出恶的手去与恶的人同流合污，甚至，她需要让自己变得穷凶恶极。 在后天的恶的驱使下，她一定会继续黑化，但是她的善会推动她以~恶~治~恶。 安娜会想，如果不能自我净化修成仙果，那就与恶魔fight，一起狗带吧...

潦草收尾，可能这种剧拍成6集的体量真的会让节奏奇奇怪怪，还没刺激起来就结束了。本来我以为安娜身份是否被拆穿是贯穿全剧最勾人的点，谁知道到了第五集这一点轻飘飘一笔带过，后来甚至没人在乎了（因为矛盾点突然转移了），但是前四集又花了大手笔渲染……

老公人设很带感但是最终呈现的很扁平，他的暴戾表现的也很表面，另外安娜背地里搞小动作这么顺利逻辑上也说不过去吧，胆子这么大嘛老公派来监视自己的人这么大咧咧地就去拉拢😅

可能也是跟我预期不符的原因吧，看了前四集我以为剧情讨论的是东京女子图鉴那一类主题，美丽却虚荣的灰姑娘为了自己的欲望自陷牢笼最终幡然醒悟的故事，她的堕落与醒悟都是围绕自身的。到结尾你也可以说他的确讲了这么一个故事，但是我总觉得方向偏移了，真正的矛盾被与“老公”这一怪兽战斗消解了，安娜这么现实带感的人设最后竟转变成了反抗强权杀死老公的致命女人，在杀死怪兽之后去异国他乡平静生活了，之前撒谎、编造身份种种就闭口不提，开头与结尾这也不像一个故事呀。

总之就是觉得差口气，有点别扭。

不要来杠我，杠也请好好说话。

（原载于虹膜公众号）

韩剧《安娜》刚播出的时候，我想到了年初的美剧《虚构安娜》。

两部剧的「安娜」，都是女主的化名，而化名的情由，都是对跨越自身阶层的焦虑与渴望，为此不惜伤筋动骨地瞒天过海。

故事的戏剧性以及吸引力，就都在这个不可能的「虚构」任务里了，因为它带有一种近乎颠覆现实的挑衅在，可以让人们在等待另一只鞋掉落地面时，兴奋得后背发毛，而这牵涉到观众对于影像替人放胆做梦的诱惑。

单论这种张力，《安娜》就要比《虚构安娜》高明不少。后者是基于真实事件改编的，却不真实，因为所有实质表达都被里外浓郁的美式娱乐给冲淡。而前者是基于虚构小说改编的，却很真实，它在很长的篇幅，尤其是前半部分，树立起一个十分可信的女主。

女主李裕美（裴秀智饰）背靠着我们再熟悉不过的底层，父亲在平民市场经营唯一的西服店，母亲有听说障碍，在家帮衬。这是一个经济实力寻常得不好支撑任何梦想的家庭，对此，李裕美在13岁就有了十分强烈的意识。

那一年，早因家境被冷眼嘲讽的她想要参加芭蕾秋季竞赛，但父亲觉得那需要一笔不菲的开销，哪怕她说不要化妆，而且去找人借衣服，换来的却只有沉默。那种从背影到姿态的巨大沉默，是许多穷人家孩子再熟悉不过的景象。

这只是一个开始。贫穷限制了视野，不仅看不到，而且不敢看。对绝大多数同温层的人而言，自此不会再做不切实际的大梦。

但是李裕美不同，她在仰视那座碑一样的背影时，选择了痛哭，是要挟也好，是软化也罢，终归她如愿以偿地参加了比赛，并且捧回了奖杯，从倒打父亲判断、同学嘲讽，擢升为倒打名为命运实为规则的阶级现状。

她之后的人生，都基于这一课。首先，你可以做梦，但做梦需要付出代价，譬如自我、自由，最次也是苦功。其次，做梦未必是为了实打实的眼前利益，也可以仅仅为了盖过对手，出口恶气。第三，面子一定比里子重要，为了维系，许多事情可被定性为无伤大雅。

有了这一课，角色就迅速支撑起了剧集。前两集的时间跨度很大，年年岁岁如日历般撕下，李裕美一路见证卑微出身在这个势利社会里，只能是原罪，而钱权的匮乏会使她在世上举步维艰。平等与公道，都跟芭蕾一样，是高阶的象征，但在得到的瞬间，就失去字面意义。

在这个过程中，李裕美的变化，慢慢书写了一段女人的史诗。借着她的心理历程与行动抉择，《安娜》很戏剧化，却也很聚焦地映射了女性，尤其是贫寒女性在当代史中的不变与变。

不变，是指那种实质性的苦难无论在什么语境，尤其在东方，在性别歧视依然强烈的韩国，始终厚重。男人一如既往地成为道德下滑的显性标志，而这种塑造手法，我们屡见不鲜。但可以预见的是，这种表达，仍在失衡的现实里持续大写加粗。

像是李裕美在中学时与老师谈恋爱，不说男人在饭碗面前，情愿以牺牲女性自尊与爱为前提，冷漠划清界限，而要说他几乎毫发无损，而她却要背井离乡地转学。

这种典型的差别对待方式，使得承载女性身份的李裕美可以更突出地体现性别劣势。恋爱是大难临头各自飞的结局，日后的婚姻也是用进废退的吸血模式，读书时因为家境和成绩，工作时因为面容与装扮，都会事先被分出三六九等。她的所有个体经历，全是集体境遇。

对女性的贬损，上至这些掺杂冷热暴力性质的相处关系，下至自我审视与质疑，无孔不入。而女性的尴尬在于处在傀儡地位。未觉醒时，外人看来不过玩偶，觉醒之后，幻灭胜于一切。史诗在被动创作之时，必然会挤出越来越多悲剧色彩。

在李裕美的个人篇章里，身边几个女性如同恒量一样成为她的对照与佐证。她所出身、成长的市场，多的是生活一眼看到头的女性，承继家庭小作坊生计的同时，也在承继相夫教子、操劳不断的人生轨迹。

特别是李裕美母亲，因为聋哑，更能写就底层命数。此间夹杂一个很明显的规则，即善良、勤劳这些美好品格，并不会带来生活上任何品质的飞跃。李裕美虽然孝顺，但她第一个需要反叛的，就是成为母亲，成为这一类东方传统女性。

至于学姐郑智媛（朴艺荣饰），则是励志向的李裕美，出身一般，但是凭一己之力，踏踏实实地念书，工作，撑起自己的一小片天。但这个因为不同流合污而不被大流容纳的女人，也充满反讽的空间。

她的天花板最终被打破，是因为李裕美暗中运用关系协助，一个调查记者，间接倚靠的，依然是政坛男性的直接力量。她在年薪翻倍后，为出租房内有完备暖气而高兴，对此，大概不只是她意识到荒谬。就像是一个社会试验品，她的所谓成功，恰恰表达了更大的失败。

对李裕美而言，真正激发她艳羡与仇怨的，是二十来岁时遇见的李安娜（郑恩彩饰），一个绝对的反面。优渥家庭，豪泼性子，思想跟十指一样不沾阳春水，李安娜越是有意践踏下人的意志，越是把李裕美激发出铤而走险的冲动。最终她决心盗取的，是这个女人的护照，以及包括学历与名望在内的身份。

这是李裕美作为穷人的变。《安娜》的几段华彩，都在于变，在于她内在的自卑与懊丧，在触及脸面的场合，激发出撒谎的天赋，或者说防御、放任的本性。这种连锁反应，先于剧中现实，诞生出一位名门望族的「李安娜」，也就是说，在盗取身份之前，「李安娜」已经成型了。

于是，李裕美身上聚集着苦难者与投机者的双重属性。她就像《寄生虫》的金家，从介入朴社长家中开始寄生，直至具备游戏轮廓的冒险开始失控，抖落一地社会问题。

李裕美化身李安娜，完全改写了自己的命运。只有高中文凭的她成了海归教授，甚至一步步成为准首尔市长的太太，非但衣食无忧，而且能够在权力风眼，感受到资源倾斜的轻易。

一如《虚构安娜》，「安娜」成了虚伪的代号。虚伪被自我鄙薄，却又甘之如饴，她那常人无法企及的进阶物质生活，频频暴露出许多与世道捆绑的错漏与矛盾。而弱势女性处在舆论风口，天然就能勾出更多讽刺。

但《安娜》终归不是《寄生虫》。剧集也像陡然身处高位的李裕美，不知如何对付后续发展，而只能夹生地对上流，对社会，进行一个刻板的想象。为什么这部剧高开低走，就是不仅在于有效叙述的高浓度逐步降低，而且在于后续只有模式化的「反派」，无论是具体的人，还是广义的生活。

韩国近年许多影视作品，都生发于常规性的苦大仇深之上。比如一望无涯的贫寒与一眼望穿的富贵之间，是必然呈焦黑状的社会，下有睚眦必报，上有为富不仁，尤其是官家，必然在大局之下恶事做尽，这多少剥夺了一些叙事的快感。

李裕美的丈夫崔志勋（金俊翰饰）就是一个代表。参政的暴发户，在阶级晋升后与过往一刀两断，可以比上流的「原住民」更心狠手辣。他对于迟到司机的暴打，对于所谓糟糠之妻的抛弃，对于李裕美的操控与恐吓，达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尽显一个所谓政客的真实嘴脸。

以他为中心的上层恶人们，因为在众多作品里反复雷同出现，因此少了韩国前些年井喷初期那种底层控诉的快意，而多了一些脸谱化的乏味。这就使得剧集后段，因为充斥僵化了的符号性人物，而不再具备原初充满未知的朦胧美感以及叙述张力。

锐度居高不下，就需要更多新鲜刺激。这类韩剧的困局，就在于不知道还能讲什么，怎么讲。好不容易惊喜地立住一个足以令人挂心的独特李裕美，旋即就把她弃在贫血的常态里，这就削弱了她的光彩，甚至诗性。

那诗性，原本可以通过找准个体在当代史中的丧文化代言，抵达当下的集体情绪表达，像《我的解放日志》那样，以难以自控的颓唐，反映并破解都市人等的精神困境，并在超脱的可能中实现女性的翻身。可惜，一切都在聚焦之中，失去了多元的活性，因此李裕美也只剩下一个复仇的爽剧功能。

可是复仇的结局也是早早摆在开篇的，那个解气的动作，支撑观众走过李裕美丧到极点的日常生活与巧到极致的人间传奇，却也减损了这个充满神秘的角色的魅力与余味。

但怎样都好，李裕美在某种程度上，算是能够全身而退，这对于不得不向往光明的我们来说，也已算是开过眼的天方夜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