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黑泽明大刀阔斧的场景排布,同时期的小津、成濑乃至沟口都习惯利用室内家具、布局、构造来作为影片主场景。《近松物语》中以春的区域性手工印刷坊是主场景:前铺后户、学徒与印刷商人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组成实质为雇佣关系的“准家族关系”。这个场景在影片前半段被无限复制,场间转换系于摄影机位置的改换。对表演状态足够谨慎,以求收放自如的演员与摄影的眼睛之间维系着克制关系。摄影机通常静止,近似“电影眼”,收括着场间巨大的信息密度。
谈及日本建筑,固定印象是窄小、方正、空阔。印刷商人以春的一体式作坊也如是。但挑高的大厅、堆积着的家具、锅炉、纸箱与设备,还有散落、穿梭其间的女佣与家徒,利用空间本身的布置织起一种依傍于特定空间的信息密度。影像叙事的魅力正式区别于二维文本,想象不再单纯是平面上的线性字符,而是在每秒二十四帧的动态影像中共时默观。理论上,这是一部适合拉片的电影:沟口「一场一镜」的手法舒缓了拉快切、快剪类型的痛苦,电影某种意味上回归了戏剧舞台——空间再次拥抱了整体性,主演的取景只在于摄像机的固定视角与位置。
但近-中-远景的辅助线判断在影片中失效,角色自由且自在地从近景后退到远景,或是近景上演台本时,远方或角落也同时有角色在活动。故事随着人物的活动因此得以在空间里漾开,缺乏一个被锚定的,几欲如影随形的追踪视角。摄像机的公///权力被有意克制,连带着观看者的窥视欲一起被尽可能压缩在礼貌但疏离的距离。「绘卷式镜语」,另一个沟口惯常手法的术语,妥善地处理了这种设置:人在镜外观看镜中世界,视角保留着被设备梏制的自由,从凡世到秘境横亘着「人」本质属性的约缚。镜中绘卷徐缓展开,人情与世故共时上演,但观者的顺序与角度只能择其一二。摄制机器与银幕装置被赋予了如鬼怪志异中浮雕绘墙的设定。
取决于日本风格性的住宅设计,窄小空间成为了日影导演拓展影片景深,增添绘卷丰富的容器。住宅中的跃层、楼梯、屏风、障子[1]、缘侧[2]等,都辅助增加了每帧画面的信息密度。跃层、楼梯、缘侧等制造高低差,人物无需在同一水平线上表演。木障、屏风与襖,可移动的推拉功能与冷淡、肃严的风格增加了画面的景深与层次。也迅捷了「一场一镜」的使用频率:利用场景自然的格挡与遮蔽,仅是在对角线上变换摄像机的位置,就能相较静止的特写扩大景语。
[1]作为隔间的木制拉门,一为全是木制的格子拉门,一为外圈框架木制、两面糊有绘图唐纸的拉门,又称“襖”
[2]建筑物外的一圈,作为区别建筑内外的布置,高于地面,木制或竹制。
想到另一部日影《安详之兽》,也同样是利用了室内窄小容积与剖面多层次的场景设计,不过这透露出不得已为之的窘迫意味,恰好与战后泡沫经济人人惶然自危的心态相合。推拉门上的四方框、隐蔽性暗门的卫生间、横跨会客室与内间的阳台(因此就能在推拉门阻隔外人向内所的视线时,在阳台上实行单向度的窥视,影中有类似场景),甚至是隔断上故意留出的缝隙与大门下方供投入信封的镂空横栏,都利用了四方窄室这个看似禁锢却包览玄机,挑战场面调度的设定。
《近松物语》里,则是宽敞得多,错落更有致的古典庭院。日影从20世纪初诞生至六十年代,古装片超过生产体量总数的一半。国民见怪不怪设置在江户时代的影片,以及西洋与传统间的异质纠缠。五十年代始初,仍倾斜在西方中心的世界电影工业观赏着银幕上黑白竹林光影变换,诚实且大度地将该年的金狮桂冠“让渡”给日本。
当然,西方傲慢自大的姿态在战后有所收敛,陷入战后普遍的疲惫虚无。不过黑泽明反常规地实验了古装片:相较于清一色着重源平到江户(12-19C)的同侪,10世纪后的平安朝末期是还未定型化的歌舞伎与讲谈样式;复绕的怀疑论剧作、粗犷山林的取景、重笔的光影与取自西班牙Bolero的配乐,与战后崩裂新异的风潮恰好吻合。
转回本片中的布景,前半段在肃穆方正的经典日式庭院中,以多个固定拍摄视角掀开庭院的装潢与布局,也表现四人间的情感纠葛。垄断京都印刷业的商人以春觊觎家中女仆阿玉,阿玉暗恋印刷技术高超的学徒近松门茂兵卫;茂兵卫对以春妻奥三抱有无法诉之于口的爱恋。剧情推进,奥三在阿玉处得知丈夫的不堪行为,也气愤于他的吝啬与蛮横,离开这座复式综合家宅。在此之前,茂兵卫已经离开。
琵琶湖——离开家宅后的第一个自然场景。淡烟笼罩,两人前后行于芦苇地,在茂兵卫背奥三趟过浅滩时,两人仍保持主奴身份;但这也是他们第一次亲密接触,尽管仍受制于名分之下。随后被巡捕追逃,不得不再次回到琵琶湖。「绘卷」再次出现。二人泛舟进入观者视野,最初二人还保持着距离,男人依旧是服侍低伏的状态。但在倾诉持续性、暗流涌动的爱之后,奥三迟疑没多久,匆匆扑入男人的怀抱。自///杀念头不再,此时心境已经从对丈夫背叛的不满与愤怒转变成发现“爱”的惊喜。
表示着传统的典型日式住宅,规整的雕花矮柜与糊有唐纸的隔断间飘有细尘,是陈腐法则松落的碎屑。胶片底材放大了古旧的颗粒感,停滞的时间里浸满酸涩的无力感。微弱的抵抗(发现丈夫意对侍女不轨想当面对质)被四方格子与刺绣和服压制,意图在夫家/娘家间斡旋开端就落空。
从这个束缚的室内逃向缺乏锦衣玉食,也毫无着落的山野,决定与担责的主动权悉数在奥三一人。爱的确认在湖上降临,但相较西欧典型的罗曼司小说——骑士堂皇对贵族夫人展开追求,身着制式和服的夫人表现出截面式的真情、反抗与果敢。前段只表现奥三的隐忍,直至出奔这个决定也未能确认她性格中的决绝。平静的琵琶湖乃至莽莽旷野,只是让“爱”这一事件发生。
日本片好厉害,第一次看沟口,配乐惊艳
湖上那一场特别美,用有花纹的带子缠住女主人的腿,一边心情动摇,做出最后的告白
他本来也会去死的,可能考虑夫人的名声自己悄悄死去,也可能一时激动也投进水中
在冤屈中即将含恨自尽的人,只要有一点爱就能活下去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衣着整洁拘谨,只是拥抱在一起就充满激情
被腿都分不开的和服紧紧包裹着,大部分时间完全没有皮肤接触,可是好亲密
女主角连名字都没有,就奥さん,这字幕翻译成奥三,跑路的时候我一直想你一口一个夫人这还能不暴露吗
其实也不是什么新鲜故事,社会批判的展现也因为感到自己身在其中没办法当奇观看
跪来跪去看得我累死了,这一家所有人向主人叩头,主人转过去就要向主人的主人叩头,所有主人的主人也要向神叩头
时常要额头贴土屁股凌空匍匐在地的东亚人,每个都应该学一学荒野求生
不幸投生在这样的世界里,实在不打算死的话,不如进山吧
啊不过山里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一不小心可能就楢山节考
有机会的话,还是殉情吧!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是日本电影的黄金时期,以1952年日本电影界取消了诸多限制为契机,制片公司开始施展拳脚,奠定了日本电影的殿堂根基,并诞生了黑泽明、小津安二郎、成濑巳喜男以及沟口健二为代表的四大巨匠。若依风格论,黑泽明兼糅东西、气势雄浑,善于表现武士文化;小津安二郎平和冲淡、和风浓郁,善于表现庶民文化;而成濑巳喜男和沟口健二则都将视角对准了女性题材,所不同的是前者风格诗意、主题灰暗,而后者的作品气息温和沉静、独具东方古典韵味。
世人常言沟口健二擅长表现歌舞伎文化,话是不假,毕竟有反映歌舞伎的「艺道三部曲」(《残菊物语》、《浪花女》、《艺道一代男》)以及其他一些作品。然而,倘若我们将视野放得更广阔些,便可发现沟口导演一生致力于女性电影的创作。除了个别作品外,他的绝大多数影片都描写了普通的、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女性,尤其是他的代表作《浪华悲歌》、《雨月物语》、《西鹤一代女》、《祗园姐妹》等更是描绘了一系列悲苦的女性形象,成为日本影史上的经典之作。
应当说,沟口健二对女性题材的痴迷首先与他的个人经历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沟口出身贫寒,他的姐姐很早就担负起了养家的重任,做过艺伎、后来又成为了华族(旧日本贵族)的小妾。跟随姐夫居住期间,他领略过富人的生活,但作为艺伎和小妾的弟弟,他又见识过穷人的困顿。另外,他年轻时还经常出没于烟花柳巷,还被一个自己喜欢的妓女百合子用剃刀刺伤过后背,成为了当时新闻大肆渲染的话题。只是事后他不但没有责怪百合子,甚至对朋友这样讲:如果没有挨过女人的刀,怎么能创造出好的女人形象呢。1927年,沟口与舞蹈家嵯峨千鹤子结婚,可是由于沟口的放荡不羁使得两人之间龃龉不断,最终千鹤子因精神失常而住进了医院。从此,他的心中多了一份对妻子歉疚赎罪的心态,同样也传递到了作品之中。
在四大巨匠中,黑泽明和小津安二郎的电影看过不少,这部《近松物语》是我看的第一部沟口健二作品。从美学风格来看,沟口与小津有一定程度的相似之处,比如深受东方传统文化影响的意象和美感。然而细究起来,两者又有相当程度的不同。比如在题材上,小津以战后日本家庭生活居多,从父母与子女间的情感纠葛来展现传统家庭结构瓦解之后的世态人情。而沟口则聚焦于女性题材,着重表现女性在社会洪流中的命运走向;又如在美学意蕴上,同样是予人安定感,但小津是基于现代都市的,而沟口更偏向于明治或者江户时期的那种古典式优雅。
当然,沟口与小津的最大不同在于对镜头的运用。众所周知,小津作品最大的特色便是永远的低机位固定镜头,可能比较缺乏诗意,但他更注重构图的精美和平衡感,是一种被动的审美态度。与其相反,沟口健二非常喜爱用升降架拍摄和移动镜头。如果说小津为了追求「静」,而宁愿放弃摄影机的「动」,那么沟口的「静」则是一种「动中寓静」。他自幼热爱绘画,且有着极高的美术天赋,在实践中以传统日本绘卷中卷轴随画铺展的形式来模拟长镜头,创造出了极富表现力的影像风格,并且尽可能地在一场戏中一镜到底或者是多镜模拟一镜到底,从而将场景、氛围和角色表达得更加自然真实。沟口标志性的「绘卷式镜语」和「一场一镜」甚至极大地刺激到了当年的法国新浪潮电影,为西方电影带去了一种东方美学的可法良范,并被后来的《公民凯恩》发挥到了极致。
作为沟口健二的代表作之一,《近松物语》虽然没有获得过国际奖项(《雨月物语》和《西鹤一代女》都曾在威尼斯电影节获奖),但却堪称其晚年最成熟的作品。本片用的仍是沟口最钟情的时代剧背景,主要人物的登场舞台是一家负责为宫廷制作年历的装裱店铺。黑泽明曾说商人阶级和妇女问题是沟口健二最擅长处理的领域。因为沟口导演在京阪地区(京都、大阪)居住过相当长的时间,此地是日本曾经的上方之所,有着浓郁的古文化氛围,也是贵族与商人并存的地区。通过细致的观察,当地富裕阶层的居住环境、生活模式、以及人与金钱的关系都融进了沟口的作品中,奠定了他唯美风格的形成。
由于产品特供宫廷,这个装裱店铺的老板以春被称为「大经师」,身份虽是平民,地位却颇高,收入也相当可观,甚至一些贵族还经常向他借钱。不过,正如大多数有财有势的商人一样,以春亦是个「葛朗台」式的人物,嗜钱如命,对家人极其吝啬。同时,虽然他有个年轻貌美的妻子阿燦,可他仍暗地里觊觎女佣阿玉的姿色,三番四次地骚扰她,还提出在外面另置一处房子将她收作情妇。阿玉不胜其扰,谎称已经与店里的装裱匠茂兵卫订婚。事实上,阿玉确实也对茂兵卫情有独钟,只是苦于对方似乎有意不解风情。
另一方面,夫人阿燦的娘家经济十分窘迫,而且她还有个游手好闲的哥哥。这一日,哥哥为了还债跑来问阿燦借钱,阿燦深知丈夫吝啬,但又不忍拒绝,只得找管账的茂兵卫商量。茂兵卫同情阿燦的处境,想私用以春的印章预支一笔钱帮她救急,不料被店里的一位帮工助右兵卫看到,无奈之下只好向以春承认错误。阿玉见状连忙说是自己要茂兵卫这么做的,以春早就对阿玉倾心于茂兵卫感到不满,顿时更加怒不可遏,下令将茂兵卫关起来,等到第二天送交官府治罪。
之后,阿燦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阿玉,并向她道谢替自己解了围,还许诺会为他俩向以春求情。然而阿玉却认为老爷绝不会原谅他们,于是将以春对她心怀不轨的事和盘托出,说老爷不但会迁怒于茂兵卫,而且今晚还会来阿玉的房间占她便宜。阿燦伤心欲绝,打算晚上在阿玉的房间守株待兔,找丈夫谈一谈。哪知人算不如天算,当夜茂兵卫伺机逃出了看押他的阁楼,准备先向阿玉告辞,然后离开这个店铺,没想到在阿玉房间的居然是夫人阿燦。茂兵卫坚持要走,但阿燦出于内疚不让对方离开,拉扯之间两人倒在地上滚作一团,正巧被寻找茂兵卫的助右兵卫撞见。慌乱中茂兵卫逃出店铺,而以春接到报告之后怀疑阿燦和茂兵卫有染,也不容妻子解释,命她自裁谢罪,心寒绝望的阿燦趁以春离开的间隙也离家出走。
在影片的开头出现过这么一幕场景,城里的一个武士发现自己的妻子和仆人私通,于是将两人捆在一起游街示众,最后被钉死在十字架上。导演借以春之口言道:「这是他们整个家庭的耻辱,通奸者就是这种可悲的下场。如果武士不亲自杀死通奸犯,他就会失去身份和地位。比起这样,不如死在丈夫的手里要更好些。」再联系到以春多次欲对阿玉不轨,这便是沟口健二为影片立下的基调。在男权为尊的社会,男人可以尽情地在两性关系上为所欲为,而女人就必须接受如此悲惨的境遇,同时也为后文的发展埋下了伏笔。
阿燦和茂兵卫在逃跑的路上相遇了,茂兵卫起先劝阿燦回娘家,可是阿燦却执意寻死,茂兵卫怎忍心放任不管,只得一路苦苦相劝、陪护左右。为了掩人耳目,两人在住宿时以兄妹相称,还数次有惊无险地躲过了以春派来追踪的人马。终于,几经辗转、进退维谷的两人来到了琵琶湖。这一段,是两者关系、亦是剧情的转折点,当然也拍得相当唯美动人。
黄昏时刻,两人荡着一叶小舟穿过芦苇丛驶向湖中,阿燦坐在船头,茂兵卫抓着橹站在另一端,形成一幅优美的绘画式构图。茂兵卫问阿燦是否准备好了,阿燦微微点头,茂兵卫跪在地上用一根带子帮阿燦系住双腿,为了避免尸体浮出水面后两腿张开现出丑态。
阿燦用手抚了一下茂兵卫的右肩,满怀歉意地道:「都怪我,害得你被迫放弃自己的生活,你能原谅我吗?」
茂兵卫摇摇头:「您干吗这么说,夫人。能服侍您我很高兴。」接着略一犹豫,仿佛下定了决心,「我现在可以说了,上天不会惩罚我的,即使我无法抑制这最后的话。我一直以来……一直以来都恋慕着您,夫人。」说着情不自禁地抱住对方的双腿,将头靠在阿燦的膝盖上。
「爱着我?」阿燦受到了强烈的感情冲击,瞪大了眼睛看着茂兵卫。
「是的。」茂兵卫抓住阿燦的手,「请抱着我,紧紧地抱着我。」
阿燦站了起来,却没有回答。
茂兵卫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唐突,又颓然坐下:「请原谅我,原谅我。」
此时,阿燦的眼中猛地迸发出生机:「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改变了一切,我不想再寻死了,我想活着!」说完扑到茂兵卫的身上,紧紧地抱住了他。
这里,我想稍微提一下东西方文化的差异。《近松物语》作为沟口健二的代表作,在欧美评论界虽也不乏赞赏,但比起《雨月物语》、《西鹤一代女》、《山椒大夫》等作品则要大为逊色。其重要原因在于,茂兵卫的行为方式在西方人眼里缺乏骑士在恋爱中的那种英雄气概。在西方作品的描述中,骑士们即使跪在地上求爱,也会始终抬头挺胸望着女方,时刻显露着自信。然而日本是一个没有骑士文化的封建社会,仆人爱上女主人简直是一种罪恶。以上述场景为例,茂兵卫跪在阿燦面前,低头匍匐在她的脚边,用了一种近似抽泣的语调进行表白。而当阿燦鼓起勇气扑向他时,茂兵卫也不像西方骑士那样主动迎上去拥抱,反而像个大孩子一般,仰面朝天地任由对方抱住自己,显得十分被动。这般毫无男子气概的样子在西方观众眼中是非常滑稽可笑的。
而从戏剧角度来说,日本传统的歌舞伎以及继承了这一流派的新派话剧,在演恋爱戏的时候,一般都选会用体态文弱、甚至显得轻浮的美男子型演员。饰演茂兵卫的长谷川一夫是一位既能演男子汉也能演美男子的演员,但相对于扮演男子汉,他更多的是以美男子的形象示人,并且深受女性观众的喜爱。在《近松物语》中,他的举止完全是美男子型的,对于女性几乎不显露男子汉的气概,只是到了关键时刻才会表现出些许英武气息。这种经过时间的推移而缓慢发酵所形成的美男子型的男子汉,正是沟口导演希望达到的效果。
为了表现两人关系的变化,沟口健二还在他们身体姿态的细节方面做了讲究。在琵琶湖这一幕之前,阿燦的身姿是略高于茂兵卫的,符合主仆的身份,后者从体态到心理都是卑微的。而自从阿燦决定接受茂兵卫的爱意、不再寻死后,这一现象逐渐开始转变,尤其是最后在阿燦娘家的那场戏。以春先前为了不使名誉扫地,派人抓住阿燦送到她娘家,而不是以私通的名义将两人送官。没想到茂兵卫在他父亲的帮助下逃走,又潜入阿燦娘家与心上人相会。阿燦的母亲要他俩分手,此时的茂兵卫挺直了腰杆断然拒绝,阿燦则从低角度以一种景仰的神情望着他。两人上下位置的倒转,意味着卑微的男仆成了爱情中的英雄,而高贵的女主人反而居于以低姿态仰视这位英雄的心理地位。
两人同时被官府逮捕也意味着以春的身败名裂,不仅失去了「大经师」的身份,还被判流放并没收全部财产,偌大的买卖几日之内烟消云散。随后,街上又一次出现了行刑队,只是被捆在一起的通奸犯换作了阿燦和茂兵卫。然而两人的表情丝毫没有恐惧和悲伤,相反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脸上挂着微笑与从容,人群中原来店铺里的女佣说了一句:「我从没看到夫人这么开心过。」
影片是一出悲剧,但这样的结局无疑又是无比光明的。如同我们的「梁祝」,冲破礼教枷锁的爱情令人感怀至深。同时,沟口导演在处理这样的题材时并没有刻意煽情,而是蕴含了不悲不喜、不增不减的东方美学,在浮世绘般唯美浪漫的画面中透射出强烈的人文表达,给予观众默然沉浸又直击心灵的观影体验。相比黑泽明,沟口健二的「恢弘」是隐性的,别有一番意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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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看沟口的作品,短评空间不够表达感受,转存这里。
东方导演似乎很喜欢用男女情事来表达对封建的不满? 这是初印象;
第一次看沟口的作品,光与影的美感和构图,带来古典美的享受。
剧情多在居室内展开,相对简单的布景,演员们动用了身体语言表达情感、情绪和冲突,和日本片一贯含蓄克制表演印象不同,始终严丝合密的服装状态,却不影响你感受到角色情绪的大起大落; 和是枝裕和的旁观镜头不同,他的镜头在房间内移动时,可以将观众代入剧情,被人物情绪带动,比如:
感受到阿玉感慨为什么男的出轨没事儿的不平;
夫人面对母亲的请求的为难和被丈夫拒绝的无奈和不满;
敏郎对夫人的关注和对阿玉冷漠的反差;
夫人和敏郎在阿玉房间意外相见之后的慌乱,意外导致的被猜疑;
沟口和是枝裕和的影像风格不同,但目前还没搞懂他怎样用镜头实现的,有待继续琢磨。
整部影片有三个比较高光的段落:
1) 摇曳的船上,一对被误解成出轨的男女,企图自杀,几句台词和身体转换间,剧情发生大反转,敏郎自杀前告白的身姿是卑微的,夫人最后反转主动行为下,敏郎的身姿是尴尬不安的,俩人体态的高低,也反映那个时代下人物的关系,导演的设计无言的控诉那种不平等制度对人的影响; 摇晃的小船,帮助观众感受到俩人内心情感的变化和冲击,这个道具选得挺聪明;
2) 开篇游街十字架的肃杀镜头,放在片头,带着威慑;
3) 结局的游街,夫人和敏郎被捆着,被围观,本应很丧的,但镜头移到紧握的双手,俩人微笑、平和的面部表情时,不由舒了一口气,虽然结局仍旧是悲的,但他们的灵魂至少不孤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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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夫最后被夺去财产流放的结局,让人意外,但也解释了片中原觉得不解的丈夫反应,说明作为男性的他最后也成了父权规则的受害人,这一点和同时代的中国有些不同。
不良的规则,往往助长恶人恶行。夫人的兄长、敏郎父亲和村民、印刷厂那个小人……这些人物都在用自己可悲、可怜、可憎的面目,在诉说着这一点。
电影里阿玉和她的叔叔是男女主人翁以外,难得‘站着的人物’;
将一个普通的故事,讲得不平凡,彰显了导演的功力; 也因为故事比较平凡,所以让我将关注点放在,这个故事人家是怎么讲的。
香川的美丽和表演令人印象深刻; 男主的美男气质,在一众令人厌憎的小人物中,给人赏心悦目之感;
在带有批判性质的作品中,这样的美感对观影心情比较友好。
沟口健二以“一景一镜”的个人标志被大家尊为和小津、成濑、黑泽明齐名的场面调度大师,他的影史地位和美学建树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了。同时他也是一位女性电影导演,不遗余力地通过凄惨悲情的故事批判封建家族制度对女性命运的压迫。
这部《近松物语》也不例外,但也有人认为它在前两部“物语”的比较之下:平庸、俗套、简单,然而我认为并不是这样,它正好是《残菊物语》的一个反面,甚至是一种进阶,《残菊物语》表面上极力渲染爱情的凄美,但内里却是极其残酷的,我们不用去质疑菊之助的真诚,事实的结果就是阿德被旧观念无止境地压榨剥削,以生命完成了菊之助重被家族接纳并且走上人生巅峰的献祭。《近松物语》以道德礼教为起点,逐渐过渡到真正爱情的歌颂,不落俗套的是,其间女性觉醒是一个必然性的前提,而在这个前提下呈现了男性意识的觉醒是时至今日仍然十分超前的表达。
女主人阿珊从头至尾只做过一次自主的选择,就是离家出逃,这是在家庭中长期处于弱势地位和突发事件对她的刺激而造成的必然影响。反观茂兵卫,他的弧光变化是远大于女性角色的。
茂兵卫虽然一直爱慕阿珊,但最开始他是一个犬儒主义的旁观者,阿玉告诉他自己受到老板的骚扰,打算揭露给女主人时,茂兵卫的反应是制止她,认为这样会有损家族名声。看到武士的妻子和仆人被押赴刑场后,阿玉向茂兵卫宣泄法律的荒谬不公,茂兵卫的回应大意却是“别扯这些有的没的,赶紧该干嘛干嘛去吧。”由此看来此时茂兵卫不仅仅是旁观者,甚至是封建礼教的帮凶和拥护者。但这种拥护是无形中形成的,可以看出茂兵卫骨子里还是善良的,从剧作的角度来说这就要比单纯直接的“坏——好”“邪恶——悔过”过渡高级得多。
随着偷用印章事件的东窗事发和一系列阴差阳错的误会,茂兵卫终于变成了封建礼教的受害者,即使如此,他仍然是被动的,他的行为要受到女性的引导(害怕流言不愿和阿珊同住同行),直到去父亲家之前试图离开阿珊,某种程度上这之前他还是有些自私的,到这里茂兵卫终于被阿珊一次又一次的坚持和勇敢彻底触动,真正成为了封建礼教的反抗者。整个转变过程,女性是主导,男性做选择,这种性别关系哪怕后来的很多女性电影都未曾达到这种意识的高度。
然而沟口健二并没有因此而满足,他在最后的二十多分钟把性别差异上升到了人性赞歌,这就是本片批判力度不减但也很感人的原因,如果茂兵卫真的像阿珊母亲说的那样去自首以保全阿珊,那么则是一个常规电影的走向,虽然还是悲剧结局,但无疑是一种妥协和人物的崩塌,一种占据道德制高点的居高临下。只有当他们像之前看到的场景那样,被一并送往刑场,镜头移到他们紧握的两手,众以为耻的结局却显出永恒的高贵,一切美好纯洁的东西也保有了至高的尊严。
茂兵卫和阿珊选择了玉石俱焚,社会同样也没有妥协,电影中真正的统治者符号始终是缺位的,我们找不到迫害背后的掌权者和获利者,只能看到制度本身就像一个恶灵,四处流窜,为害人间。炼狱中的所有人,懦弱,愚蠢,但无一不是受害者,这是腐朽思想长期侵蚀的结果,以至于阿珊母亲可以萌生出希望女儿自杀的想法,茂兵卫父亲不愿收留落难的儿子,这样的环境下他们的困境是无解的,毁灭是唯一的出路,这就是沟口健二不落俗套的表达:我们无法期待上层或者礼教本身的改进和修正,而需要从内部去瓦解它冲击它,只有女性的抗争是不够的,更需要像茂兵卫这样的男性的觉醒去打破封建牢笼。
其它每一个人物在沟口健二的塑造下也都很独立、很完整,一个有趣的情节安排:茂兵卫偷盖主人印章时被另一个伙计看到,他也没有想要揭发茂兵卫,而是要求也顺便偷支给自己两贯黄金,说到这茂兵卫几乎没怎么想就去向主人坦白了,这个动机起先让人很不能理解,但随着情节发展我们才逐渐进一步认识到那位伙计是个什么样的人,就觉得茂兵卫的选择一点也不奇怪了,因为在银幕剧情之前他就比观众更了解自己伙伴的人品。可见《近松物语》真的就像一幅徐徐展开的卷轴,我们窥见的是时代的全貌而非仅仅发生在个别人物身上的故事,细节的丰富和视野的广度远非曲折离奇的剧情所能替代。
所以说沟口健二的电影只是故事不复杂,不代表他的文本简单。之所以为大师,不仅仅因为耀眼的美学建构,思想上的高度更是一种作者魅力的体现。
那驾舟投湖的一幕极尽凄美。生死一念间。一刻心死,一刻念生。在这里,情欲几乎等同于生命力,借与情人的叛逃奔向生的希望。生的意义即挣脱伦常束缚礼教。礼教吃人,怕的却是吃了心。你可曾留意到他们两人临刑前紧握的双手?能和最爱的人一起死,也再没有什么可以苛求。
要想融入本沟口名作的女性批判和凄叹禅意,就得忍受该蛋疼剧本中推动情节发展的全员白痴。【8】
2+4=6。父母对子女之爱,分明就是有私心的,可怕的是他们想要编造成无私的。诛心的三个字,莫须有,疑心杀人,礼教吃人,封建土壤非要时不时翻一翻才可亡绝旧制复辟的种子,今日成果来之不易
芦苇是沟口电影中常见的一个母题,好比在述说人物:你们都是风中的芦苇,你们是芦苇,命运是风···
不安的鼓点,放肆的情感,紧握的双手,从未有过的开心与平静的表情。结尾在一声声兵役的“闪开”声中,好似导演在高喊:我要歌颂自由和爱情。7/10
1.东方传统伦常礼教与阴差阳错的命途将一对鸳鸯逼上梁山的故事,沟口健二的女性主义笔触与层层推进的古典叙事结构精妙融合。2.这回的一场一镜以广角固定长镜为主,雾中泛舟场景仿若[雨月物语]变奏。3.以猝起的锣鼓与拨弦渲染气氛,以为调剂。4.临刑游街时十指紧握淡然赴死的两人,令人动容。(9.0/10)
这世界有了规则之后,不但没有变得简单,反而更加复杂了。无论规则的受益者给规则涂上多么浓重的合道德性、合情理性的色彩,它终究不能等同于客观的公正。人与规则的纠缠都将一直持续下去。没有完美的规则才是这世界永恒的规则。
明明是部悲伤电影,影院里却一直有笑声,当然我也是其中一个。难道是年代不同导致情感传递不通么?从游街开始,到游街结束,一个完整的环。最后男女主角紧握双手骑于马背共赴黄泉,甚是动人。
沟口竟然拍了个多角恋+婚外情+私奔的故事,片中太多情节都显示了与东方传统伦理观的背道而驰,同时另一方面也彰显了沟口对自由恋爱的追寻和歌颂。想起了费穆的《小城之春》。
http://v.youku.com/v_show/id_XNzczNzUwMTY=.html
封面太惨了,完全破坏了电影中美到不可收拾的印象。画面和配乐都很好,尤其对于时代背景的描述非常周到(可以参见简介的第一句)。所谓的“女性视角”也很有节制──虽然被认为通奸的女人要判处死刑,但是包庇了通奸妻子的的丈夫也要被流放。告诉我们这个制度如何运作比站在外面的批判有趣多了!
亡命鸳鸯的一波三折,目睹游街的有因有果,似乎落了现时观众最怕的俗套。但沟口在电影里设置了封建礼教对人的无差别迫害,无论是家财万贯的铁公鸡老爷,还是战战兢兢的乡下老汉。背景大抵如是,投射到仆从的唯诺,夫人的决然,有得孤舟弱水寻死不成,一番挣扎,至于如漆似胶的不分离,令人感动信服。
第一部沟口健二,不负盛名,故事虽不奇,但稳扎稳打,拍得很漂亮,独树一帜的光影,利落急促的配乐,以及“纯粹”的悲剧内核,从“假私奔”到“真私奔”,人性的势利丑恶以及悲伤痛苦,都被展示得相当透彻。
从室内的结构,到客栈,街道,农村的草屋,所有人的表演,所有的空间都被限制住了,一切都在缩小,趋于虚无。长谷川保住香川京子的腿,突然想起布列松的《温柔女子》,同样,香川京子也只能像桑达一样,痛哭,哭着的香川京子是真正的香川京子
1。没有一个表现男主角作为匠人手艺了得的镜头,没有一个表现女主角作为女主人使唤下人的镜头。沟口健二的电影和现实感无缘。2。拒绝常用的恋爱剧的心里手法,人物的心里描述处于缺失状态。从场面调度,光,影,音来提示两人的关系,营造爱的氛围。画面本身要优先与剧情。
只一个开头,便已让我欲罢不能,短短数景间,鲜明活泛的角色次第登场,琐碎细微的矛盾引而不发,叙事的流畅和调度的自如让人不禁击掌,只可惜后半段没有Hold住,在一路逃亡路上逐渐走向老派和陈旧。
第一部沟口健二。
一个心术不正的下人,凭无中生有的丑闻,害了两条命,也使大经师以春精心经营的事业全都毁了。礼教的存在本应是让人更有道德,结果却成了杀人工具。其实以春要是不那么小心眼,多信任一点儿自己的妻子,结局也不会是这样的。但也不算悲剧,至少阿珊和茂兵卫死前度过了一生中很快乐的几天。
沟口以一贯地视角凝望吃人的旧社会,可喜的是:即使片中女性地位依然低微,但可以明显看出女权意识的觉醒。在武士的妻子出轨被吊死时,女仆质问“为什么男人出轨不被吊死”,进一步延伸出了女性角色对于爱的自由选择。如果说描写艺妓之苦是为了触动男性,那么本片则是其唤醒女性自由意识的重要作品。
徐浩峰氏曰:沟口健二在《武藏野夫人》中,借一个角色的口,感慨日本文化:“日本太平的时间太久,等儒家文化占了上风,权利关系稳定周密,个人就消失了。在日本,表现自我的方式只有两条,自杀和通奸。”